第3章

“你……你认不认罪!”

沈知遥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猝然抬起头。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惧、屈辱,还有一丝……李根生当时看不懂的了然。四目相对,只一瞬,却长得像一生。沈知遥迅速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

“我……认罪。”

那一刻,李根生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彻底地,碎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愕然看向根生叔。

“没错,”他迎着我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荡,“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父亲,是‘耍兔子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多年来那个和蔼、沉默的根生叔形象,在瞬间崩塌。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我好像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始终像一座孤岛,被整个村庄的视线隔绝在外。

“听到这,你还想听下去吗?”根生叔再次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沉默了许久。这么多年,我在上海安家立业,一次次想接父亲过去享福,却总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此刻,那所有的疑惑仿佛都有了答案。

我并非不能接受他们的关系,我只是……为父亲感到窒息般的心疼和不值。

“叔,”我的声音冷得自己都陌生,“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刻意维持的冷漠,显然刺痛了他。他没有辩解,只是深深地、疲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颤巍巍地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蹒跚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

然而第二天,他又来了。

这次,他只是在门口默默看了我一眼,便转身,朝着镇上的方向慢慢走去。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袋用油纸包好的桃酥。

那包装我太熟悉了。每次回家,总能看到父亲宝贝似的箱子里,塞满了这种桃酥,很多甚至过期了也舍不得丢。

那时我总是不耐烦地责怪他:“爸,跟您说了多少遍,年纪大了少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容易得糖尿病!还有这些,都过期了,我给您扔掉!留着这些过期的东西干什么?”

我从未留意过,那时父亲脸上闪过的是何种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搬一把旧椅子,坐在门口,望着远山,一坐就是一下午。

现在我知道了。

他大抵,是伤心了吧。

看着根生叔提着桃酥,步履蹒跚走回来的样子,那身影莫名与记忆中父亲孤单的背影重叠。终究是于心不忍,我侧过身,默默地将他让了进来。

他再次坐在那个老位置,用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冰冷的棺椁,如同抚摸挚爱之人的脸庞。

这一刻,我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

“是不是因为你?”我哭着质问他,“是不是因为你,我爸他才一辈子不肯娶妻?!”

根生叔没有否认。

他只是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印着红字的油纸包,将里面金黄的桃酥,一块、一块,郑重地摆放在灵位前。

他凝视着父亲的牌位,用苍老到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欠他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