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窝”。
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现实。
几块巨大的黑色页岩犬牙交错地挤压在一起,在崖顶平台最边缘、最背风的角落,勉强形成几道狭窄的缝隙。缝隙里,胡乱地塞着枯死发黑的荆棘、破碎不堪的兽皮、甚至还有几块不知从哪具尸体上剥下来的、带着暗红污迹的破布。这就是“窝”。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烂、尿臊和绝望的刺鼻气味。寒风从岩石缝隙中毫无阻碍地灌入,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皮肤。
疤脸把我们扔在这里,丢下两个装着浑浊泥水的破皮囊和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黑色根茎块,便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通往篝火温暖区域的斜坡小径上。
“妈的…这鬼地方…”孙四一脚踢开一块挡路的碎石,碎石滚落悬崖,连个回声都没有。他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抱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赵三的惨死,深渊的咆哮,秃鹫的狞笑,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的意志。他手中那块边缘锋利的燧石,无力地滑落在脚边的尘土里。
我把囡囡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铺着些干枯苔藓的石头上。她依旧昏睡着,小脸苍白,呼吸微弱,长长的睫毛在昏暗中投下脆弱的阴影。冰冷的地气似乎让她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我脱下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但相对厚实些的破烂皮坎肩,盖在她身上。
陈远沉默地走到“窝”的最外侧,一块直面深渊寒风和下方无边黑暗的岩石旁。他背对着我们,解开手臂上那条被血浸透、早已板结发硬的破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深可见骨。他看都没看一眼,从破皮囊里倒出一点浑浊冰冷的泥水,粗暴地冲洗着伤口。水流冲刷着凝固的血痂和污垢,带来刺骨的剧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
冲洗完,他扯下另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用牙咬着,再次将伤口死死勒紧。动作熟练、冰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那柄刃口崩缺、沾满血污泥污的环首刀胚,和那张硬弓一起,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盘膝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嵌入岩石的一部分,冰冷的目光穿透翻腾的深渊水汽,死死锁定着斜坡下方那片被称为“清泉坳”的、被巨大岩石阴影笼罩的绝对黑暗区域。
沉默。只有寒风的呜咽和深渊永不停息的咆哮在狭窄的石缝里回荡。
孙四压抑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绝望的喘息。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陈远冰冷的背影,又看了看昏迷的囡囡,最后落在地上那几块黑乎乎的根茎块上。饥饿的绞痛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肠胃。他抓起一块根茎,用石头砸开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灰白色、带着浓重土腥味的芯子,胡乱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咀嚼着绝望本身。
我拿起一块根茎,用力掰开,分了一半给陈远。他没有接,只是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食物,又落回那片黑暗。我沉默地将那块根茎放在他身边冰冷的岩石上,自己也啃食起来。粗糙、苦涩、带着泥土的颗粒感,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咽。胃里有了东西,身体的寒冷和疲惫似乎稍稍缓解,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三天。清泉坳。石鬼。投名状。
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囡囡在昏睡中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痛楚的呻吟。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梦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皮坎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囡囡…?”我凑近她,低声呼唤。
她没有醒来,只是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她…怎么了?”孙四停下咀嚼,沙哑地问,眼中带着一丝茫然。
“不知道。”我摇摇头,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深渊的惊魂、那声诡异的尖啸、冰冷的地气…一切都可能击垮这个早已伤痕累累的小小身体。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我们旁边另一道岩石缝隙里传来。借着从石缝顶端漏下的一丝惨淡天光(不知是晨曦还是暮色),隐约看到那狭窄的缝隙里,蜷缩着几个同样褴褛肮脏的身影。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妇人,正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同样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小男孩双眼紧闭,小脸烧得通红,身体在老人怀里痛苦地抽搐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枯瘦的手徒劳地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嘴里发出绝望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热病…又开始了…”旁边一个同样蜷缩着的、断了条胳膊的中年汉子,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麻木的绝望,“这鬼地方…水不干净…早晚都得…”
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孙四看着那抽搐的孩子和哭泣的老人,又看看地上难以下咽的根茎,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和绝望再次翻涌上来。
“清泉坳…”孙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远冰冷的背影,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陈头儿!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吗?那里面…真的有吃人的‘石鬼’!我们…我们只有三个人!还带着囡囡!这是去送死啊!”
陈远没有回头。他依旧如同石雕般盘坐着,目光穿透黑暗。寒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猎猎作响。
“不去…现在就得死。”他的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铁石般的重量,“或者…像他们一样…等死。”他微微侧头,冰冷的余光扫过旁边缝隙里绝望的老人和孩子。
孙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啊,不去?独眼雷豹的刀,黑狼军的箭,还有这石头缝里无声无息吞噬生命的疾病和饥饿…哪一样不是死路?清泉坳,至少…还能拼一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狭窄的石缝里无声地蔓延。旁边缝隙里孩子的呻吟声和老人的呜咽声,如同最残忍的背景音,撕扯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囡囡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有醒来。孙四蜷缩在角落里,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身体不时抽搐一下。陈远依旧如同磐石,只有偶尔调整呼吸时,手臂上被勒紧的伤口会渗出新的血珠,在冰冷的岩石上留下微小的、暗红的印记。
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眼皮。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坚硬的岩石表面爬行,毫无征兆地从斜坡下方、清泉坳方向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密集、粘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深处,沿着嶙峋的岩石,向着崖顶平台的方向快速移动!
“什么声音?!”孙四猛地惊醒,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瞬间绷紧!
旁边缝隙里,孩子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老人绝望的呜咽也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喘息!
陈远如同被惊醒的猎豹,瞬间从盘坐状态弹起!那张硬弓闪电般出现在手中,一支骨箭已搭上弓弦!冰冷的箭镞在昏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直指声音传来的黑暗方向!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沙沙沙…沙沙…”
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潮水般涌来!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味道,随着寒风飘了过来!
“点…点火!”孙四惊恐地抓起地上两块燧石,疯狂地互相敲击!火星四溅!但潮湿的引火物根本无法点燃!
“沙沙沙——!”
摩擦声骤然变得狂暴!如同无数碎石从陡坡上滚落!一片蠕动的、如同潮水般的黑影,猛地从下方一块巨石的阴影边缘涌了出来!借着惨淡的天光,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石鬼”!而是一大群密密麻麻、体型硕大、通体覆盖着暗褐色坚硬甲壳的…巨蝎!每一只都有成人巴掌大小!高高翘起的尾钩闪烁着幽蓝的毒光!它们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沿着嶙峋的岩石缝隙,疯狂地朝着崖顶平台、朝着我们栖身的“野狗窝”方向涌来!目标——正是那堆散发着微弱暖意和食物气味的篝火余烬,以及…我们这些活物!
“蝎…蝎子!毒蝎子!”孙四发出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岩石缝隙最深处缩去!
“守好囡囡!”陈远厉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弓弦瞬间拉满!嗡鸣!
“嗖!”
一支骨箭撕裂空气!精准地射入蝎群最前方一只体型最大的蝎王头部!箭矢贯穿!绿色的粘稠体液爆开!蝎王的身体猛地一僵,翻滚着被后面的蝎潮淹没!
但这一箭,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彻底激怒了整个蝎群!
“嘶——!”无数毒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尾钩高高扬起!冲锋的速度骤然加快!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瞬间涌到了“野狗窝”所在的岩石平台边缘!最近的几只,距离我们已不足十步!那幽蓝的毒钩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啊——!”旁边缝隙里传来老妇人凄厉的惨叫!几只毒蝎已经爬上了她枯瘦的手臂!她怀里的孩子发出更加痛苦的哭喊!
死亡!近在咫尺!
“点火!快!”我对着孙四狂吼!同时抓起地上散落的枯枝,用身体挡住囡囡,手中弯刀狠狠劈向一只已经爬上岩石平台、正朝着囡囡方向扑来的毒蝎!
“铛!”弯刀劈在坚硬的甲壳上,火星四溅!毒蝎被劈飞出去,但更多的毒蝎已经如同黑色的地毯般覆盖上来!
“噗嗤!”“噗嗤!”
陈远如同化身杀戮机器!弓弦连响!一支支骨箭如同死神的点名簿,精准地射穿一只只冲在最前面的毒蝎!绿色的体液不断爆开!但蝎群的数量实在太多!悍不畏死!如同黑色的潮水,不断涌上平台!从岩石缝隙、从我们脚下、甚至从头顶的岩壁向下扑落!
“火!火啊!”孙四终于点燃了一小簇枯草!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用这个!”陈远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扔给孙四!是之前省下的、最后一点劣酒!
孙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将劣酒猛地泼洒在燃烧的枯草和旁边堆积的枯枝上!
“轰!”火焰瞬间窜起!形成一道微弱的火墙!
毒蝎似乎对火焰有着本能的畏惧!冲在最前面的蝎群被火焰一燎,发出刺耳的嘶鸣,甲壳被烧得噼啪作响,疯狂地向后退缩!火墙暂时阻隔了蝎潮最汹涌的部分!
但更多的毒蝎从两侧绕过火墙,依旧源源不断地涌来!同时,几只毒蝎已经爬上了陈远的小腿!锋利的尾钩狠狠刺下!
陈远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他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刀胚反手一削!
“噗嗤!”几只毒蝎被削成两段!绿色的体液溅了他一身!但他小腿上,赫然留下了几个细小的、正在迅速红肿发黑的毒刺伤口!
“陈头儿!”孙四惊叫!
“别管我!守住火!护住囡囡!”陈远低吼着,声音因为剧毒带来的麻痹而有些嘶哑!他动作丝毫不停,弓弦再次拉满!一支骨箭呼啸着射向从侧面岩石缝隙涌出的另一波蝎群!
我挥舞着弯刀,疯狂地劈砍着爬上平台的毒蝎!脚下不断传来甲壳碎裂的声响和令人作呕的腥气!手臂酸麻,汗水混合着毒蝎的体液糊满了脸!几只毒蝎已经爬上了我的裤腿!冰冷的甲壳触感传来,死亡的寒意瞬间刺穿骨髓!
就在一只毒蝎的尾钩即将刺入我大腿的瞬间!
一直昏睡的囡囡,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恐光芒!她死死地盯着我腿上那只高高扬起毒钩的巨蝎,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如同雏凤泣血般的厉啸!
“啊——!!!”
尖啸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蝎群的嘶鸣和火焰的噼啪!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那只即将刺下毒钩的巨蝎,动作猛地一僵!它那高高扬起的尾钩,竟然极其诡异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束缚!紧接着,它整个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翻滚出去,撞在岩石上,甲壳碎裂,绿色的体液四溅!
与此同时,周围几只靠近我的毒蝎,也如同喝醉了酒般,动作变得迟滞而混乱!甚至互相撕咬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火!用火逼它们!”陈远强忍着剧毒带来的眩晕,嘶声吼道!他抓起一根燃烧的枯枝,如同挥舞着火焰长鞭,狠狠扫向从头顶岩壁扑落的蝎群!
孙四也反应过来,将燃烧的枯枝塞进狭窄的岩石缝隙,试图堵住蝎群涌出的通道!
火焰!只有火焰能暂时克制这些毒物!
我们三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围成一个半圆,将昏迷的囡囡护在中间,用燃烧的枯枝和衣物疯狂地挥舞、拍打、投掷!火焰在寒风中跳跃、蔓延!毒蝎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凄厉的嘶鸣,甲壳爆裂,绿色的体液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战斗惨烈而混乱。陈远的手臂和小腿不断被毒蝎刺中,虽然及时削掉毒刺,但毒素带来的麻痹和剧痛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脸色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孙四的手臂也被毒钩划破,伤口迅速肿胀发黑。我的腿上、背上也被刺中了好几次,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眩晕感阵阵袭来。
火墙在毒蝎悍不畏死的冲击和寒风的吹拂下,逐渐变得微弱。枯枝即将燃尽!而蝎群,依旧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潮,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
就在火焰即将熄灭,绝望再次笼罩的刹那!
“呜——!”
一声低沉、苍凉、如同牛角号般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上方篝火平台的方向传来!穿透了蝎群的嘶鸣和火焰的噼啪!
紧接着,几支尾部绑着浸油布条的火箭,如同流星般从高处呼啸着射入蝎群最密集的区域!
“轰!”“轰!”
火焰瞬间爆开!点燃了干燥的枯草和毒蝎身上的粘液!形成一片更大的火海!更多的毒蝎在火焰中翻滚、嘶鸣、化为焦炭!
蝎群的攻势瞬间一滞!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
“退!退回岩缝!”陈远嘶声厉吼!声音因为剧毒而嘶哑变形!
我们三人互相搀扶着,拖着麻木疼痛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退回到那几道狭窄岩石缝隙的最深处!用燃烧的枯枝和能找到的所有破烂杂物,死死堵住缝隙的入口!
火焰在外面燃烧,毒蝎的嘶鸣和甲壳爆裂声在岩石外壁密集响起,如同地狱的鼓点。缝隙内,一片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囡囡再次陷入了昏迷,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陈远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毒液从额头滚落。他撕开裤腿,露出小腿上那几个已经变得乌黑肿胀的毒刺伤口。没有犹豫,他拔出那柄崩缺的环首刀胚,用最后一点劣酒冲洗了一下刀刃,然后——
“噗嗤!”
刀尖狠狠刺入伤口边缘的皮肉!用力一剜!
一块带着毒刺、已经发黑坏死的皮肉被硬生生剜了出来!黑色的毒血瞬间涌出!
陈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迅速用燃烧过的布条灰烬死死按在伤口上止血!
整个过程快、狠、准!如同在切割一块木头!
孙四看着陈远腿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剜出的黑肉,又看看自己手臂上同样发黑肿胀的伤口,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挣扎。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学着陈远的样子,用燧石锋利的边缘,狠狠割向自己手臂的伤口!
“呃啊——!”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力刮掉发黑的皮肉和毒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破烂衣衫!
我忍着眩晕,也处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剜肉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硫磺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岩石外壁的嘶鸣声和爆裂声渐渐稀疏、远去。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微弱下去。只剩下寒风依旧在石缝中呜咽。
蝎群…退了?被那突如其来的火箭和火焰逼退了?
是谁?是雷豹的人?
我们三人瘫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如同三具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残骸。浑身浴血,伤口火辣辣地疼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阵阵侵袭着神经。疲惫如同山岳般压垮了每一寸肌肉。
“水…”孙四虚弱地呻吟着,抓起地上一个破皮囊,贪婪地啜饮着浑浊冰冷的泥水。
陈远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他手臂上原本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战斗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新包扎的布条。小腿剜肉的地方更是血肉模糊。但他依旧紧紧握着那柄染血的刀胚,仿佛那是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清泉坳…”陈远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破旧的风箱,“里面…有活水…”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只冰冷的眼睛里,跳动着比篝火更炽热、也更危险的光芒,“还有…能杀人的东西…”他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又看向缝隙外那片被火焰余烬和毒蝎尸体覆盖的、通往清泉坳的斜坡黑暗。
“水源…”我心头猛地一震!黑石峪最致命的命脉!难怪雷豹要我们去清泉坳!不仅是为了“投名状”,更是为了夺回这生死攸关的资源!而里面的“石鬼”…恐怕就是盘踞水源的、比毒蝎更可怕的存在!
“蝎群…怕火…”孙四喘息着,看着缝隙外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余烬,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丝异样的光芒,“火…能对付它们…”
陈远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暗。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刀胚,崩缺的刃口沾满了黑色的毒血和绿色的蝎液,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狰狞而诡异的光泽。
“刀…见血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满足,“该…开锋了。”
他挣扎着,用刀胚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剧痛让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但他站得笔直。冰冷的目光扫过我和孙四,最后落在我怀中依旧昏迷的囡囡苍白的小脸上。
“天亮…下坳。”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火光余烬在我们脸上跳跃,映照着伤痕、血迹和深不见底的疲惫。深渊的风,带着硫磺和血腥的气息,穿过石缝,呜咽着,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厮杀奏响序曲。
刀锋染毒,前路染血。清泉坳的黑暗深处,隐藏的不仅是活命的甘泉,更是通往地狱或生天的血火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