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是尖锐的撕裂,而是沉闷的、无处不在的碾轧。仿佛整个身体被塞进了锻炉,又被无形的巨锤反复夯砸,骨肉成泥,再被冰冷的矿渣重新塑形。每一次混沌中的微弱意识试图凝聚,都会被更深沉的、粘稠的黑暗和剧痛撕扯回去。

黑暗。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内部岩浆奔流般的灼痛和骨骼呻吟般的碎裂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在无边的痛楚海洋里沉浮,像一块即将彻底溶解的顽石。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凉感,如同沉入深渊时触碰到的一缕水草,缠住了即将溃散的意识。它来自…左手掌心?那里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坚硬、棱角分明,冰冷的气息正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地渗透进来,对抗着体内肆虐的熔岩。

幽蓝晶体…最后的…两颗…

念头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但这微弱的冰凉触感,却成了锚定意识不彻底沉沦的唯一支点。求生的本能,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火星,开始微弱地搏动。

集中…集中在那冰凉上…

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压榨着,引导着那缕微弱的冰凉气息,沿着麻木的左手手臂,艰难地向上攀爬。所过之处,那狂暴肆虐的灼痛感,竟被这涓涓细流般的冰凉奇迹般地抚平了一丝,如同滚烫的烙铁被冰水淬过,留下麻木却不再焚烧的痛楚。

不够…太慢了…

身体内部,被赤阳髓狂暴能量和爆炸冲击波双重蹂躏过的经脉,如同被山洪冲刷过的干涸河床,布满了裂痕和淤塞。破碎的肩胛骨、贯穿后背的刀伤、震裂的内腑…每一处都在无声地尖叫,疯狂地吞噬着那点可怜的冰凉能量。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剧痛和黑暗吞没时——

一个冰冷、漠然、仿佛由无数金属摩擦而成的宏大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意识深处炸响:

「载体濒临崩解临界点。检测到低阶‘星尘蓝晶’能量注入…能量层级过低…不足以维持基础生命循环…」

「启动应急协议…链接…‘赤阳髓’残余能量场…」

「警告:载体生命形态脆弱,‘赤阳髓’原生能量烈度超越承载极限…强制链接…风险系数:湮灭…」

「…风险确认…执行…」

嗡——!

一股远比幽蓝晶体冰冷气息狂暴、沉重、古老无数倍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猛地从那岩壁缝隙深处、那几块光芒黯淡的赤阳髓矿石中汹涌而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肉体的阻隔,狂暴地冲入我的身体!

“呃——!”

意识在瞬间被撕裂!仿佛灵魂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沉重!难以想象的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上!炽烈!焚毁一切的炽烈!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要将意识连同躯体一起化为飞灰!

湮灭!这就是湮灭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能量即将彻底摧毁这具残破躯壳的刹那!

那个冰冷的金属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规则的强制力:

「能量场链接稳定…开始能量形态转化…」

「…剥离‘赤阳髓’原生烈性…萃取‘星核源质’…」

「…引导源质…重构载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冰凉意志降临!那狂暴涌入的、足以焚毁星球的赤阳髓能量,在这股意志面前,如同被驯服的烈马,瞬间被剥离了毁灭性的外衣!沉重如山岳、炽烈如熔岩的本质被强行抽离、转化!只剩下最精纯、最本源、如同宇宙原初混沌般的…冰凉“源质”!

这冰凉源质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创生般的温顺与浩瀚,如同母亲滋养胎儿的羊水,开始沿着我残破不堪的经脉流淌、渗透。

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

粉碎的肩胛骨碎片,在冰凉源质的包裹下,如同被无形的巧手操控,精准地复位、拼接!断裂的骨茬处,暗金色的源质光芒闪烁,新的骨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弥合!比原先更加紧密、坚韧,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贯穿后背的刀伤,翻卷焦黑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暴露的伤口在源质流淌中急速收口、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带着一种奇异的、玉石般的温润感,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

震裂的内腑,淤积的血块被源质冲刷、溶解,破裂的脏器被源质包裹、滋养,细微的裂痕如同被冰水冻结,瞬间弥合如初!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充满活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有力的鼓点,泵送着被源质浸润、变得粘稠而富有生机的血液!

蝎毒残留的灼痛和麻木彻底消失,腿上的肿胀如同退潮般消退。被爆炸冲击波震得几乎破碎的耳膜重新愈合,矿洞深处水珠滴落的“嗒…嗒…”声,从未如此清晰!浑浊的空气里,血腥、焦糊、硫磺、矿石、甚至枯草腐败的气息,都如同被放大了百倍,清晰地涌入鼻腔!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凉,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细胞深处涌现!不再是虚弱的回光返照,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岩浆在冰冷坚固的地壳下奔涌咆哮!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暗金色的能量在血管深处奔流!

意识从未如此清明!如同蒙尘的镜面被彻底擦拭,映照出世界的每一个纤毫细节!岩壁的纹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地面血泊的粘稠度…甚至能“听”到更深层矿脉中,地壳运动的微弱呻吟!

「基础生命循环重构完成…载体损伤修复率:92.7%…」

「…检测到载体原生能量核心(微弱)…与‘星核源质’产生低阶共鸣…」

「…能量核心活性提升…潜力阈值突破…」

「…警告:载体精神意志强度不足…无法完全掌控新增力量…存在失控风险…」

「…应急协议终止…链接断开…」

冰冷的金属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身体里奔涌咆哮的、全新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

我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适应光线的过程。爆炸的火光早已熄灭,矿洞重归深邃的黑暗。但此刻,这黑暗在我眼中却如同稀释的墨汁!岩壁的轮廓、地面堆积的碎石、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地映照在视界里!如同戴上了最精密的夜视仪,却远比那更加自然、更加清晰!

目光瞬间扫过地狱般的岩缝。

入口处,一片狼藉。疤脸早已尸骨无存,原地只留下一大滩粘稠、散发着浓烈焦糊和血腥气息的暗红色泥泞,混合着碎裂的骨渣和布片。两个守卫如同被巨力捏扁的破布娃娃,扭曲变形地瘫在血泊里,四肢呈现诡异的角度,头颅碎裂,眼窝空洞,死状凄惨。

雷豹…那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此刻蜷缩在对面岩壁下,如同被顽童丢弃的、烧焦了一半的破烂玩偶。他的右臂齐肩消失,断口处一片焦黑碳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肉香。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焦黑干瘪的皮肤紧紧贴在碎裂的骨头上,冒着缕缕青烟。那张曾经狰狞的刀疤脸,此刻半边焦黑碳化,眼窝深陷,剩下那只独眼…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流淌着浑浊液体的血窟窿。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抽吸都带着破风箱撕裂般的杂音和血沫的涌出,证明着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男人,生命力顽强得如同蟑螂,竟还未彻底断气。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已是风中残烛,离彻底熄灭只差最后一口气。

陈远…我的目光移向那片最深的血泊。那个剜肉解毒、一路支撑的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冰冷僵硬,头颅下凝固着一大滩暗红的血块。折断扭曲的左臂无力地摊开,那柄曾被他视若生命的环首刀胚,掉落在手边不远,刃口染着暗红的血垢。他灰败的脸上,凝固着最后的不甘和愤怒,眼睛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岩缝顶端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死了。彻底的,冰冷的,死去了。最后的生机,早已随着孙四那声惨嚎和囡囡的悲鸣,彻底消散。

囡囡!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在另一侧岩壁下,那个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影上。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被爆炸掀飞撞在岩壁上,又滑落在地。脸上、身上沾满了喷溅的血点和碎骨渣,小脸苍白得如同初雪覆盖的瓷片,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小小的眉头依旧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还活着!

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在她小小的胸膛间微弱地起伏!虽然极其轻微,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点燃了我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我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鬼魅,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碎裂的骨骼和贯穿的伤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奔涌在血管里的冰冷力量和肌肉筋骨深处传来的、爆炸性的力量感,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场非人“重构”的真实!

一步就跨到了囡囡身边。蹲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琉璃。指尖拂开她额角沾血的碎发,触手冰凉。掌心贴上她小小的额头,冰凉的气息探入。

她的身体内部,一片混乱的战场!昨夜强行爆发、抽干生命本源的创伤还未愈合,又被爆炸的冲击波再次重创。小小的经脉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蛛网,布满了裂痕和淤塞。生命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然而,在这片狼藉废墟的核心,一股深沉、冰冷、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奇异力量,如同沉睡的黑色太阳,正极其缓慢地、自主地运转着,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吸力,极其缓慢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一丝丝修补着千疮百孔的躯体。正是这股力量,吊住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是“渊”…昨夜那毁灭性力量的核心!

同时,我清晰地“看”到,几缕极其精纯、带着微弱暗金光泽的冰凉能量(正是刚才涌入我体内的“星核源质”的余波),正被囡囡体内那股沉睡的“渊”之力牵引着,缓慢地融入她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生命本源。效果微乎其微,却聊胜于无。

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岩壁缝隙。缝隙边缘被爆炸的冲击波扩大了许多,碎石散落一地。深处,那几块引发灾难的赤阳髓矿石,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余烬,只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光泽在核心处缓缓流转。它们散逸出的残余源质,正被囡囡本能地汲取着。

她需要这个!需要赤阳髓的源质能量来修复身体,滋养那神秘的“渊”之力!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囡囡冰凉的小身体,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梦。她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我将她轻轻放在那散发着微弱暗金光泽的缝隙旁边,让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几颗仅存的、指甲盖大小的幽蓝“星尘蓝晶”,轻轻掰开她冰冷的小手,将它们全部放在她合拢的掌心。

幽蓝的微光在她掌心亮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一丝丝精纯的冰凉能量,如同归巢的溪流,毫无阻碍地渗入她的肌肤。她紧蹙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缓了一点点,苍白的小脸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星尘蓝晶的能量温和,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她干涸的经脉,为那沉睡的“渊”提供着最基础的养分。

而背后岩壁缝隙深处,那黯淡的赤阳髓矿石散逸出的微弱暗金源质,则如同更精纯的琼浆,被“渊”之力主动牵引、吸收,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更深层的创伤。

双管齐下!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目光再次扫过这片修罗场。

雷豹焦黑残破的身体在角落里微微抽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临近的漏气声。疤脸和守卫的血肉泥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陈远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中,凝固的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

孙四…那声被强行打断的惨嚎仿佛还在矿洞深处回荡。思过洞…人市…

杀意,冰冷刺骨、凝练如实质的杀意,如同苏醒的毒蛇,缓缓从我心底盘旋升起。血管中奔流的冰冷力量仿佛感受到了这杀意,发出无声的咆哮!

力量…这全新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缓缓走向血泊,俯身,捡起那柄染着陈远和我自己鲜血的环首刀胚。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刃口崩缺的伤痕清晰可见。它太粗糙,太脆弱了,配不上体内奔涌的力量。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转向岩壁缝隙深处,那几块光芒黯淡、却依旧散发着内敛磅礴气息的赤阳髓矿石。

赤阳髓…神铁之母…锻神兵…铸龙脊…

念头如同野火燎原。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配得上这力量,能斩开这无边黑暗和血腥的…真正的刀!

我伸出手,再次探向缝隙深处,目标——一块边缘较为平整、拳头大小、光芒最为黯淡的赤阳髓矿石!有了上次的教训和体内奔涌的“星核源质”力量,这一次,我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掌控感!

指尖触碰到暗金矿石的瞬间!

嗡!

那股沉重如山岳、炽烈如熔岩核心的恐怖能量再次爆发!试图沿着指尖冲入,将我再次撕碎!

但这一次,体内奔涌的、同源的“星核源质”力量瞬间被引动!冰冷、浩瀚、带着创生与掌控的意志,从经脉深处奔涌而出,迎向那狂暴的入侵能量!

两股同源却不同形态的力量在我指尖轰然碰撞!

没有爆炸!没有湮灭!

在我的意志强行介入下,体内那冰冷浩瀚的源质力量,如同最高明的驯兽师,瞬间缠绕、包裹、安抚住了赤阳髓矿石爆发的原生烈性!沉重的感觉依旧存在,如同托举着一座微缩的山岳,炽烈的灼烧感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但,可以承受!不再有被撕裂的恐惧!

成了!

我将这块拳头大小、沉重无比的暗金矿石从缝隙中用力抠了出来!入手温润,却又沉重冰冷得不可思议。暗金色的光泽在矿石内部缓缓流转,如同凝固的星河,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目光转向地上散落的、之前被疤脸挖出的几块品质极佳的精炭矿石和星尘蓝晶。它们将是熔炉的薪柴,是淬火的媒介。

最后,目光落回手中染血的环首刀胚。它将是骨架,是核心,是承载神铁锋芒的基石!

锻刀!就在此地!以此矿脉为炉!以此精炭为火!以此血仇为引!铸一把…斩断这无边黑暗的…赤阳之刃!

意念一动,体内奔涌的冰冷源质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卷起地上散落的精炭矿石和星尘蓝晶!

轰!

无形的源质之火,以我的意志为核心,在掌心轰然点燃!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焚毁与创生交织的毁灭性能量!被卷入的精炭矿石瞬间被点燃,爆发出纯净、炽白、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气息的烈焰!幽蓝的星尘蓝晶投入其中,如同催化剂,瞬间让火焰的温度和稳定性飙升到一个恐怖的高度!炽白的火焰中,流转着丝丝缕缕幽蓝的光泽!

冰冷的锻炉,在掌心成型!

我毫不犹豫,将那块沉重如山的赤阳髓矿石,连同那柄染血的环首刀胚,一同投入了掌心那团炽白幽蓝、无声燃烧的恐怖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