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黑暗,像一张湿透的厚重毯子,死死裹住了林墨。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朵里灌满了地下暗河永不停歇的、空洞而巨大的轰鸣。每一次挣扎着把头探出水面,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湿霉味和岩石的土腥气,紧接着,就是更猛烈的冷水灌入口鼻,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阿铁…撑住…” 嘶哑的声音刚出口就被水流和黑暗吞没。
背上,阿铁沉重的身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不断将他往幽暗的河底拖拽。每一次试图划水,后背肩胛骨下方那片被神机道主能量冲击波扫中的地方,就爆开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皮肉里搅动。左臂上被机械狼利齿划开的伤口,在冰冷的河水浸泡下早已麻木,但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它隐隐作痛,提醒着它狰狞的存在。
寒冷无孔不入,渗透进湿透的粗布衣服,钻进骨头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四肢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意识在刺骨的冰寒和剧烈的伤痛中浮沉,每一次沉下去,都感觉要坠入永恒的黑暗深渊。Ω密室的混战、阿铁胸膛绽开的血花、神机道主那冰冷如毒蛇的目光、崩塌的密室巨石…无数混乱血腥的画面在脑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撕碎。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像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嘴里弥漫,用这点痛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右臂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机械地、绝望地在冰冷的岩壁上摸索。指尖一次次划过滑腻冰冷的岩石苔藓,除了徒增的绝望,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指尖猛地抠进了一道狭窄的岩石缝隙!
求生的欲望瞬间爆发。他低吼一声,不知哪里涌出的力气,右臂肌肉贲张,五指死死抠住那道岩缝,同时双腿拼尽全力向下蹬踹,借着水流微弱的浮力,硬生生将沉重的身体和背上的阿铁向上拖拽了一截。冰冷的河水拍打着他的脸,他趁机猛地抬头,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带着水汽的空气。视线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扫视,却意外捕捉到前方河道的右侧,似乎有一片更浓重的、静止的阴影。
是岸!是一块凸出水面的石滩!
希望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麻木的身体。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阿铁,向着那片阴影的方向奋力挣扎。水流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拼命撕扯着他。每一次划动,后背的灼伤都像被重新撕裂一次,每一次蹬腿,左臂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河水不断呛入,窒息感如影随形。
近了…更近了…
终于,他的膝盖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的岩石边缘。剧烈的碰撞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抠住岩石的棱角,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用肩膀、用额头、用全身每一块还能发力的肌肉,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和阿铁从刺骨的河水中拖拽出来。
冰冷的岩石贴着身体,寒意比河水更甚,却带来一种脚踏实地的虚脱感。他瘫倒在狭窄的石滩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在黑暗空洞的地下世界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阿铁被他小心地侧放在身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一片死灰。
“阿铁…醒醒…” 林墨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摸索着探向阿铁的鼻息。指尖感受到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几乎难以察觉。他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急切地扫向阿铁胸前,那里被简陋包扎的布条早已被河水浸透,一片冰冷的深色——那是血,还在不断洇开,缓慢却致命地流失着生命。
绝望,冰冷而粘稠,比河水更沉重地攫住了林墨的心脏。他颤抖着手,想要重新按压伤口止血,却发现自己的左臂伤口也在隐隐渗血,而背后的灼痛更是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寒冷让他的思维都变得迟滞,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没有火,没有食物,没有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里,只有他和一个生命垂危的兄弟。
“怎么办…怎么办…” 喃喃自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他仰起头,徒劳地望着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穹顶,仿佛那里能给出答案,回应他的只有亘古不变的冰冷水流声。难道拼尽一切,从神机道和钦天监的围杀中逃出生天,最终还是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下深渊?阿铁的牺牲,顾衍笔记中揭示的惊世秘密,自己刚刚触摸到的“源初之火”的力量…难道一切都要终结于此?
无边的死寂和寒冷包裹着他,一点点吞噬着仅存的希望。
就在意识即将滑向虚无的深渊时,他胸前紧贴着肌肤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
那暖意像黑暗中划亮的第一颗火星,瞬间唤醒了林墨几乎冻结的神经。他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扯开湿透的衣襟。是那块东西!那块在熔炉边缘找到的、巴掌大小、布满玄奥纹路的暗金色金属碎片!此刻,它正紧贴着他冰冷的胸膛,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韧的暖流。
更令他震惊的是,碎片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正流淌着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柔光!光芒是内敛的金色,并不刺眼,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灭着,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显得如此神圣而不可思议。
“源质金…” 林墨下意识地念出鲁七曾提过的名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用还能动的右手,将这块温热的碎片捧起。当那柔和的金光映照在他脸上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安宁感瞬间抚平了他脑中翻腾的恐惧和混乱。就像狂躁的风暴骤然平息,只剩下深邃平静的海面。精神上的刺痛和疲惫,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这突如其来的慰藉让他精神一振。他立刻将目光投向阿铁。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温热的源质金碎片,小心翼翼地按在了阿铁胸前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覆盖在狰狞的伤口边缘。林墨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几秒钟,十几秒钟…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绝望时,他清晰地看到,那不断裂开的深色血迹,扩散的速度明显减缓了!虽然伤口并未瞬间愈合,但那种汹涌流逝生命力的感觉,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遏制住了。阿铁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丝丝。
希望,从未如此真实!
林墨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他立刻尝试将源质金碎片按在自己左臂那道被锈狼撕裂的伤口上。同样的暖流和微光包裹住伤口,刺骨的冰寒和麻木感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愈合感。他清晰感觉到,伤口边缘那种撕裂的痛楚在减弱,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生命在努力弥合创伤。虽然远未愈合,但至少不再流血,痛楚也变得可以忍受。
最后,他将源质金紧紧压在后背那最严重的灼伤处。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渗入,如同最温柔的泉水,冲刷着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火辣辣的撕裂感。剧烈的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虽然伤处依旧沉重,但那股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持续性剧痛,终于被这神奇的碎片压制了下去。过度催动天工印带来的那种灵魂被撕裂般的疲惫和刺痛,也在这温暖光芒的抚慰下,如冰雪般消融,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活了…我们能活了…” 林墨喃喃自语,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着脸上的河水滑落。他将源质金碎片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黑暗深渊中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温和坚韧的光芒,不仅驱散了肉体的痛苦,更点燃了他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就在这时,源质金散发出的柔和金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片亘古黑暗的水域里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几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如同沉睡中被唤醒的星辰,在附近缓慢而好奇地亮了起来。它们悬浮在冰冷的暗河水面之下,随着水流轻轻摇曳。
是水母。
这些奇异的地下生灵,形态与地表海洋中的水母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它们通体近乎透明,柔软无骨,像一团团悬浮的凝胶。但构成它们身体的,并非血肉,而是某种流淌着幽蓝光芒的、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奇异能量流。光芒从它们身体内部的核心散发出来,透过透明的“伞盖”和飘逸的“触须”,在黑暗的水中投下梦幻般的光晕。那光芒幽冷、纯净,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空灵美感。
它们似乎被源质金碎片散发出的温暖金光和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所吸引,缓缓地、试探性地向林墨所在的石滩靠近。越来越多,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幽蓝的光点逐渐汇聚成一小片漂浮的星群,无声地环绕在石滩边缘的水域里。它们没有眼睛,但林墨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亲近之意,如同懵懂的孩童,从这些发光的能量生物身上传递过来。它们长长的、发着微光的触须轻轻摇曳,偶尔碰到冰冷的岩石或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和光晕。
林墨屏住呼吸,被这黑暗深渊中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景象所震撼。他下意识地将握着源质金的手向前伸出,靠近水面。金光与幽蓝的光晕在水面下交织、晕染,美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明显大于同伴的“光水母”缓缓排开众“人”,优雅地游弋到最前方。它的核心光芒更加凝实深邃,幽蓝中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淡金,仿佛蕴含着更强的能量与智慧。它悬停在林墨伸出的手下方,距离水面仅几寸之遥。一根散发着柔和蓝光、近乎透明的长长触须,如同最轻柔的丝带,缓缓探出水面。
触须的尖端,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润感,极其小心、极其温柔地触碰到了林墨手中源质金碎片的边缘。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感瞬间通过碎片传递到林墨的掌心,甚至直达他体内流转的源质能量。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震颤,带着善意和指引的意念。
触碰只持续了一瞬,那只最大的光水母便收回了触须。它并未离开,而是在原地轻轻旋转了一下身体,幽蓝的光芒有节奏地明灭着。然后,它缓缓地、异常坚定地调转了方向,不再面向石滩,而是朝着地下暗河那深不可测的上游——那更加浓稠、更加未知的黑暗深处——无声地飘游而去。
它只移动了丈许距离,便停了下来,悬浮在幽暗的水流中,周身的光芒稳定而执着地亮着,如同黑暗海洋中一座小小的灯塔。它静静地“望”着林墨的方向,触须轻轻指向它来时的路径,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又像是在坚定地指引。
它在引路!
林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血液在刚刚恢复一丝暖意的身体里奔涌。他看着那只悬浮在幽暗水流中、散发着执着蓝光的“向导”,又低头看看掌心温热的源质金碎片,最后目光落在身边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的阿铁身上。
留下?在这冰冷狭小的石滩上,没有食物,没有药物,阿铁的伤势只是暂时稳住,随时可能恶化,他自己也远未恢复。留下,就是等死,缓慢而绝望地等死。
跟随?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这条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更深、更远的源头。谁也不知道这发光的生灵会将他带向何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境?
没有选择。
林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水汽刺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他小心翼翼地将珍贵的源质金碎片塞回怀里最贴身的位置,让那持续散发着的温暖和微光紧贴着肌肤。然后,他咬紧牙关,忍着后背和手臂的余痛,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昏迷的阿铁沉重而冰冷的身躯背起。
他踉跄着,一步一顿,走下冰冷的石滩,重新踏入刺骨的暗河水中。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但胸口的源质金立刻传来更坚定的暖流,驱散着寒意,支撑着他几乎脱力的身体。
那只最大的光水母,看到林墨踏入水中,幽蓝的光芒似乎更明亮了一些。它不再停留,开始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向着上游无尽的黑暗深处飘游而去。它的身后,其他那些稍小的光水母如同忠诚的随从,也纷纷跟上,在幽暗的水流中拖曳出一道道梦幻般的、流动的蓝色光带,为这死寂的黑暗深渊带来一线渺茫却真实的生机。
林墨背着阿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冷湍急的河水中。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一团稳定移动的幽蓝光芒,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坐标,是绝望深渊里伸出的一缕蛛丝。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更深的绝望?还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他只知道,他必须跟上那缕光。为了阿铁,为了顾衍笔记中那沉甸甸的真相,也为了自己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这条命。
冰冷的河水没过腰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林墨的眼神,在怀中源质金散发的微光和前方水母幽蓝的指引下,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坚定。他背着沉重的希望和无尽的未知,一步一步,艰难而顽强地,追随着那缕来自深渊的幽光,走向更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