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维生舱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冷光,如同一个沉默的茧,包裹着阿铁苍白而安稳的睡颜。舱壁内侧细小的晶石屏幕上,微弱但平稳的生命体征波纹固执地跳动着,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机律动。林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缓缓滑坐在地,疲惫如同千钧重担压在他的每一寸骨骼上。身体的伤痛在源质金碎片持续的温养下已不再剧烈,但精神的弦却紧绷到了极限。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了那本金属封面的笔记。笔记入手冰冷沉重,带着骸骨的寒意,封面上用繁复优美的古代文字蚀刻着标题——《天工院首席·顾衍绝笔》。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金属,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临终前刻骨的绝望与不甘。
林墨深吸一口气,带着朝圣般的敬畏,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沉重的金属封面。
第一页,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精细、用特殊颜料绘制的结构图。那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球形构造体,由无数层层嵌套的几何框架、流淌着能量的管道网络和精密到极致的机械结构组成。它悬浮在无垠的星空背景中,周围环绕着数座如同星辰般璀璨的浮空城市。图的右下角,一行小字标注着:“寰宇之极·构想图(未完成)”。
仅仅是这幅图,就足以颠覆林墨对“力量”和“造物”的认知。这绝非璇玑盘那种精巧的工具,而是近乎神迹的宏伟蓝图!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向往瞬间攫住了他。
他迫不及待地翻向后面。
笔记的内容并非连贯的叙述,更像是顾衍在绝境中,利用一切碎片时间记录的观察、推测、警告和最后的遗言。字迹时而工整清晰,时而潦草狂乱,甚至带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疑似血迹。林墨手腕的天工印印记微微发热,如同一个无形的翻译器,将那些古老艰深的文字转化为他能理解的意念,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辉煌的余烬】
“源质能…天地间最本源的能量…超越灵气与蒸汽…蕴含创造与毁灭的双重本质…天工院穷尽数代之力,方窥得一丝门径…”
“璇玑盘…非工具…乃‘源初之火’传承的载体…核心灵枢…便是那最初的火种…可沟通、引导、驾驭源质…修复万物…亦可…点燃毁灭…”
“第七前哨…非为采矿…实为‘冥渊之眼’的守望者…深渊裂隙…连接着…不可名状之地…其逸散的混乱能量…即是‘污染’的源头…”
林墨的心跳加速。源质能!这就是他体内流淌、天工印所引动的力量本质!璇玑盘和灵枢的定位远超他的想象!而前哨站日志中提到的“深渊裂隙”,果然就是顾衍笔下的“冥渊之眼”!他继续往下看,字迹开始变得急促,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天坠之灾】
“…观测到‘冥渊之眼’异动…异常能量读数…前所未有…非自然波动…带有强烈的…‘意志’侵蚀…”
“…它来了…不是陨石…是活物…来自裂隙彼岸的…‘吞星者’!…碎片…仅仅是它庞大躯体剥落的一角…却蕴含着足以扭曲现实的污染核心…”
“…碎片坠落…大地哀鸣…污染扩散…机械造物首当其冲…核心逻辑被扭曲…陷入疯狂…攻击一切活物…‘璇玑卫’…我们的终极造物…失控了…它成了灾难的帮凶…屠戮着它本应守护的一切…” 字迹在这里剧烈颤抖,仿佛书写者正目睹那炼狱般的景象。林墨眼前仿佛浮现出核心熔炉影像中那个暴走的恐怖巨影。
“…城市在燃烧…天空被污秽的云层遮蔽…扭曲的怪物从污染区爬出…同伴…在哀嚎中变异…或陷入永恒的疯狂…”
林墨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壁画中那辉煌的城市倾覆、人们惊恐奔逃的景象,此刻有了最残酷的注脚。那场灾难的元凶,并非天灾,而是来自异域的恐怖活体——“吞星者”!仅仅是碎片带来的污染,就足以毁灭一个辉煌的文明!他手指发白,紧紧攥着笔记的边缘。
【绝望的反击】
* “…天工院…最后的堡垒…被围攻…璇玑卫…就在外面…用我们赋予它的力量…撕裂着城墙…”
“…没有援军…通讯断绝…我们是被抛弃的棋子…还是…整个王朝都已…”
“…顾衍…愧对先祖…愧对同僚…然…火种…不能绝!”
“…以灵枢为核心…集合残存‘源初之火’传承者…启动最终协议…非为毁灭…而是…封印!”
“…燃烧生命…燃烧灵魂…将‘吞星者’碎片核心…连同失控的璇玑卫残骸…一同…封入‘冥渊之眼’深处…以源质为锁…以我等残躯为钥…”
*“…自毁程序启动…天工院…将化为尘埃…掩埋这禁忌的秘密…等待…火种重燃之日…”
悲壮!决绝!林墨仿佛看到顾衍和他的同僚们,在绝望的废墟中,以自身为燃料,点燃那最后的源初之火,只为将那灭世的恐怖重新封回深渊!天工院的自毁,是为了埋葬真相,也是为了保护外界!笔记上那暗褐色的痕迹,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未干的血泪。
【火种传承】
“…后来者…若你能看到此笔记…证明‘源初之火’未绝…证明…还有希望…”
*“…警惕!污染…并未根除…它如同附骨之蛆…潜伏在裂隙边缘…侵蚀着现实…任何试图利用污染力量者…必遭反噬…沦为非人之物…”
“…更要警惕!人心之恶…远胜深渊!已有迹象表明…高层…有人被污染侵蚀…或…主动投向了深渊…他们…妄图掌控污染…甚至…复活‘吞星者’…以换取…可悲的‘永恒’…” 这行字被反复描粗,刻骨铭心的警告!林墨瞬间想起了裴星使临危的嘶喊:“钦天监内部有叛徒!他们想复活吞星者!”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
“…你的力量…源质能…是唯一的对抗之器!然…力量需驾驭…否则…反噬己身…或被污染同化…沦为下一个‘璇玑卫’…”
“…附:源质能基础引导法门…及…灵枢初步修复之思…”
笔记的最后几页,笔迹异常清晰工整,显然是顾衍在油尽灯枯前,强撑着最后的清明留下的宝贵遗产。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感知体内微弱的源质能流,如何用意念将其初步凝聚、引导,如同驯服一匹桀骜的野马。旁边还配有简单的图示和能量流动的示意。关于灵枢的修复,则着重指出其核心损伤在于“源质回路”的断裂和“载体结构”的崩坏,需要蕴含纯净源质的媒介(如源质金)进行能量桥接,以及拥有极佳能量传导性和结构强度的材料(如星纹钢)进行外壳补强和回路重铸。
当林墨翻过最后一页,指尖触碰到笔记冰冷的金属封底时,巨大的信息洪流终于停止。他呆呆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维生舱的冷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笔记中揭示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世界的真相,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巨兽,露出了它狰狞而绝望的獠牙。辉煌的文明在异界恐怖的碎片下倾覆,曾经的守护者沦为毁灭者,而拯救的希望,竟要以无数先驱者的生命和灵魂为代价去封印那灭世的灾厄。更可怕的是,那灾厄并未消失,污染如同潜伏的毒蛇,而人心,竟成了它最可怕的温床!神机道主的“机械永生”,钦天监叛徒的“复活吞星者”…这些疯狂的野心,都指向那深渊的诱惑!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前哨站日志中“它们来了”的绝望呼喊,与顾衍笔记中“吞星者”的恐怖描述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这看似安全的避难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的恐怖存在撕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维生舱里阿铁苍白的脸上,落在怀中那温热的源质金碎片上,落在工坊方向那台可能修复灵枢的工作台上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地火般从他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恐惧依然存在,但它被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那是责任,是愤怒,是守护的意志!
阿铁用命换来的生路,裴星使以死传递的警告,顾衍等先贤燃烧生命守护的火种…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源初之火…” 林墨低声念着这个承载了无数希望与牺牲的名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在我这里,绝不会熄灭!”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如淬火寒铁般的决绝。恐惧是弱者沉沦的泥沼,而他,必须成为照亮黑暗的火炬!
按照笔记中记载的基础引导法门,林墨盘膝坐下,将源质金碎片紧握在掌心。他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将精神沉入体内。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伤处的隐痛。他耐心地引导着意念,如同在黑暗的河流中摸索游鱼。
渐渐地,一种微弱、温暖、如同春日溪流般的感觉,在四肢百骸中浮现出来。那就是源质能!它流淌得极其缓慢、散乱,如同沉睡的精灵。林墨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去触碰、去感知,如同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凝神…静气…意随能走…勿强勿迫…” 顾衍的告诫在脑中回响。
他尝试着用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去轻轻收束、引导一丝散逸的能量。那能量如同滑溜的泥鳅,稍有不慎便挣脱开去,甚至带来一丝经脉的灼痛。林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源质金碎片带来的安宁感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精神即将再次耗尽之时,那缕被他意念缠绕的源质能流,终于不再剧烈挣扎,而是温顺地随着他的意念,缓缓流向他的右手。手腕内侧的天工印印记,骤然变得温热起来!
林墨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上方寸许的空气中,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凝实的乳白色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静静地悬浮着!光芒稳定,散发着纯净而温和的气息,与之前被动激发时狂暴刺目的白光截然不同!
成功了!他初步引导并凝聚了源质能!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但这意味着他不再是力量的被动承受者,而是开始尝试成为它的驾驭者!精神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在源质金碎片的抚慰和这次成功的引导下,变得舒缓了许多,仿佛紧绷的弦被小心地放松了。
他散去掌心的微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疲惫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振奋。他看向工坊的方向,眼神炽热。
修复灵枢!
这不是任务,而是生存的必须,是战斗的宣言!
他拿出那块珍贵的星纹钢,银灰色的金属表面,星辰般的光点在源质金的光芒映照下微微闪烁。又摸了摸怀中的源质金碎片。顾衍笔记中的修复思路清晰地在脑中浮现:以源质金为能量引媒,修复断裂的源质回路;以星纹钢为骨架,补强灵枢崩裂的外壳结构,重塑能量通道。
目光投向工坊里那台功能残缺的工作台。37%的基础功能…够了!基础焊接,微刻蚀,低精度塑形…这些,配合他对机械结构的理解和刚刚掌握的源质能引导能力,足以支撑一次精密的“外科手术”!
风险?随时可能报废的机器,能量不足的警告,自身源质能引导的生疏…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
但,他别无选择!
林墨站起身,拿起星纹钢、源质金碎片和工具箱,眼神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决绝而坚定。他最后看了一眼维生舱中沉睡的阿铁。
“阿铁,等我。等我…点燃这火种!”
他转身,大步踏入冰冷的积水中,水花溅起。幽蓝的光水母在他身边好奇地环绕,仿佛在见证一个渺小凡人,在绝望深渊中,试图撬动命运齿轮的瞬间。
走向工坊的脚步,沉重却无比坚定。那里,有破碎的希望,也有他赌上一切的未来。修复灵枢,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力量,更是为了向那笼罩世界的黑暗深渊,投下第一缕来自“源初之火”的…反击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