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考前夜那场暴雨,仿佛抽干了邕州所有的闷热,只留下湿漉漉的冷意和沉甸甸的铅灰色天空。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街道上,车流已开始涌动,引擎声、喇叭声交织成一片焦灼的序曲。

曹树贵拒绝了父亲曹德福借三轮摩托送考的提议。“爹,路不远,我走着去,心里踏实。”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他仔细检查了透明文件袋里的身份证、准考证、笔,最后,指尖在那锭用素绸包裹的熙宁古墨上停留片刻,感受着那份穿越千年的冰凉沉静,才小心地将袋子贴身放好。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白、肩膀处缝着歪歪扭扭补丁的深蓝色校服外套,背起装着备用文具的旧帆布包,推开了家门。

“贵娃子……路上当心!莫……莫误了时辰!”曹德福佝偻着背,追到门口,布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搓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

“知道了,爹。放心。”曹树贵回头,对父亲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随即转身,迈开步子,融入了湿冷的晨雾和逐渐喧嚣的街巷。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积水微漾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明朝灵魂在低语:“行路当稳,心静自安。”现代灵魂则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路程。

他选择了熟悉的老街近路。狭窄的巷子曲径通幽,两侧是斑驳的骑楼墙面,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单调的韵律。空气里弥漫着雨水、苔藓和旧木头的混合气息。巷子里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买菜的阿婆,挎着竹篮匆匆而过。

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汇入通往市一中考点的大路时,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身形瘦小的女生正小跑着赶路,边跑边焦急地看表。她身后几步远,一个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瘦高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悄然尾随,眼神游移不定。

就在女生跑到一个堆着废弃竹筐、视线受阻的拐角时!

鸭舌帽男人骤然加速!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猎豹!一只手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抓向女生斜挎在身侧、露出半截的手机!另一只手则狠狠拽向她背上的书包带子!

“啊——!”女生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惊恐的尖叫刺破了巷子的寂静!手机瞬间被男人攥住,书包带子也被扯得变形!

“贼!抢东西!救命啊!”女生带着哭腔拼命挣扎,死死护住书包,但力量悬殊,眼看就要被拖倒!

明朝灵魂瞬间沸腾:“鼠辈敢尔!朗朗乾坤,竟行此卑劣之事!”

现代灵魂热血冲顶:“拦住他!不能让她误了高考!”

没有半分犹豫!曹树贵眼神一厉,如同离弦之箭猛冲过去!他边跑边怒吼:“住手!放开她!” 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在狭窄的巷子里激起回响!

鸭舌帽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手一抖,但随即凶相毕露!他见只有曹树贵一人,还是个学生模样,恶狠狠地骂道:“小兔崽子!少管闲事!”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用力一推,将挣扎的女生狠狠搡倒在地!女生“砰”地摔在湿冷的青石板上,痛呼出声,手机也脱手飞出!

“王八蛋!” 曹树贵目眦欲裂!看到女生摔倒,更是怒火中烧!他冲到近前,没有丝毫花哨,用尽全身力气,一个肩撞狠狠顶向鸭舌帽男人的肋下!

“呃!” 男人吃痛闷哼,抓着书包带的手不由得一松!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学生下手如此狠厉!恼羞成怒之下,他放弃了书包,反手一拳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曹树贵的面门!

曹树贵下意识地偏头躲避!拳头擦着他的颧骨掠过,火辣辣地疼!巨大的冲力让他脚下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猛地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也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衣裤,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更糟糕的是,贴身放着的透明文件袋在摔倒的巨大惯性下,从校服内袋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几步外的泥水里!

“我的准考证!” 曹树贵魂飞魄散!高考!那是他拼尽一切才争取到的机会!他顾不上剧痛和满身污泥,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沾满泥点的袋子爬去!

鸭舌帽男人见两人都倒地,又见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骂了声“妈的!算你们走运!”,也顾不上捡手机,转身就想往巷子深处逃窜!

“站住!” 曹树贵挣扎着想爬起来追,膝盖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又跪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

尖锐急促的警笛声如同撕裂阴霾的利刃,由远及近,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雨巷!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白色警用摩托车,如同神兵天降,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切入巷口,稳稳地横在了鸭舌帽男人逃跑的路线上!

骑在警摩上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国字脸、肩章笔挺的警官。他动作迅捷如豹,不等车停稳,已飞身跃下!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锁腕,顺势一拧一压,动作行云流水!

“老实点!别动!” 警官的声音沉稳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鸭舌帽男人瞬间被制服,像只被钉住七寸的蛇,徒劳地扭动着,口中污言秽语。

“警察叔叔!” 被抢的女生忍着疼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带着哭腔跑过来,指着曹树贵,“是他!是他帮了我!他的准考证……”

警官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场:摔倒哭泣的女生,被铐住还在叫骂的嫌犯,以及那个满身污泥、正挣扎着爬向泥水中文件袋的少年。他迅速将嫌犯铐在旁边的消防栓上,然后几个箭步冲到曹树贵身边,蹲下身,声音带着急切:“同学!伤得重不重?准考证呢?”

曹树贵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那个冰冷的、沾满泥污的透明文件袋!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声音颤抖而嘶哑:“在…在这里!市一中考点!快…快开考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的剧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

警官迅速看了一眼手表——8:32分!距离语文开考仅剩28分钟!而这里到市一中,在早高峰的拥堵下,步行至少需要30分钟以上!

“快!上车!” 警官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曹树贵从泥水里架起来,动作坚定有力!他对着被铐住的嫌犯厉声道:“老实待着!”又对惊魂未定的女生快速说道:“你留在这,别怕,马上有同事过来!这位同学高考,十万火急!”

“抱紧!”警官将自己的警用头盔不由分说地扣在曹树贵头上,自己只戴着执勤帽。他跨上警摩,示意曹树贵坐到后座。

曹树贵忍着膝盖和手肘的剧痛,满身泥泞,笨拙却无比坚定地爬上后座,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警官坚实如铁的腰身!他能感受到警服下传来的力量感和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呜哇——呜哇——!”

警笛再次拉响,这一次,更加凄厉!更加急促!如同战斗的号角!红蓝警灯疯狂旋转,在湿漉漉的巷壁和行人惊愕的脸上投下令人心悸的光芒!

警摩咆哮着冲出狭窄的雨巷,一头扎入外面汹涌澎湃的车流海洋!

早高峰的马路,如同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钢铁洪流!车辆首尾相连,寸步难行!焦急的喇叭声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噪音!

警官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紧握车把,操控着警摩在车流的缝隙中灵巧地穿梭、游弋!时而冲上人行道边缘(对着惊慌避让的行人高喊“紧急!高考考生!让一下!”),时而借用一小段非机动车道,遇到前方彻底堵死,便果断拉响警笛,用车载扩音器高声呼喊:“前方车辆请避让!紧急护送高考考生!请配合!请配合!!”

警笛长鸣!喇叭声嘶力竭!

奇迹发生了!

前方的车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一辆黑色轿车艰难地向右侧挤了挤,让出半个车道;一辆公交车主动向路边靠拢;一辆出租车司机探出头,看清是警车护送考生,大声喊道:“快让!让考生先过!” 更多的车辆,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在警笛的呼啸和警官的呼喊中,在无数陌生人自发的善意驱动下,艰难而缓慢地,向两侧挪移!硬生生在钢铁洪流中,开辟出一条狭窄却充满生命力的紧急通道!

警摩如同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在这条用警徽威严和人间温情共同开辟的通道中,风驰电掣!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雨点抽打在头盔上!曹树贵死死抱着警官的腰,紧闭着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他能感受到引擎的怒吼,感受到每一次惊险变向带来的巨大离心力,感受到警官后背肌肉因高度专注而绷紧的线条!明朝灵魂在惊骇中默念“雷霆万钧,非人力可驭”;现代灵魂则在巨大的震撼和暖流中呐喊:“快!一定要赶上!”

时间,在警笛的嘶鸣和心跳的狂擂中,无情流逝!

8:40……

8:45……

8:50……

第四幕:泥泞勋章,踏入龙门

市一中考点那威严的伸缩门和醒目的警戒线,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门外聚集着黑压压的送考人群,无数双焦虑的眼睛望向紧闭的大门。

警摩带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警戒线外!

“到了!”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却无比坚定!他猛地跳下车,一把将还有些眩晕的曹树贵搀扶下来,动作快如闪电!他看了一眼手表——8:54分!距离禁止入场,仅剩最后一分钟!

“准考证!快进去!”警官低吼着,将那个沾满泥污却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透明文件袋塞回曹树贵手中,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跑!别管别的!”

曹树贵如梦初醒!他抓起文件袋,甚至来不及看清警官被雨水和泥点溅湿的脸,也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痛和满身的狼狈,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道紧闭的伸缩门,朝着那道决定命运的龙门,发足狂奔!沾满污泥的帆布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考生!快!开门!”警官对着门内的考务人员亮出证件,声嘶力竭地喊道!

门内的考务人员和保安显然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没有丝毫迟疑!伸缩门“嗡”地一声,迅速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曹树贵像一颗裹挟着风雨和泥泞的流星,在无数道惊愕、震撼、敬佩的目光注视下,在身后警官那充满力量与期许的目光护送下,在考务人员急促的“快!快进来!”的催促声中。

一步!

跨过了那道象征着时间界限的伸缩门缝隙!

就在他身体完全进入考点的瞬间!

“叮,铃铃铃!!!”

尖锐刺耳的开考预备铃声,如同最终的宣告,响彻整个考点上空!

时间,定格在8:55分整!

曹树贵踉跄着站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他浑身泥泞,校服湿透贴在身上,手肘和膝盖的校服磨破了,隐隐渗出血迹,脸上也蹭着污泥,狼狈不堪。但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同样沾满泥污却滚烫的准考证!

他猛地回头望去,隔着缓缓合拢的伸缩门缝隙,看到那位满身雨水和泥点、警徽在湿透的制服上依旧闪耀着神圣光芒的警官,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然后用力地、无声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伸缩门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风雨。

曹树贵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夹杂着考点的消毒水气味涌入肺腑。他低头,看着准考证上自己沾着泥点的照片,再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泞和伤痕——这泥泞,是见义勇为的勋章;这伤痕,是守护希望的印记。

他挺直了沾满泥污却仿佛再也无法被压垮的脊梁,迎着考务人员既惊诧又充满敬意的目光,抬起沾满污泥的帆布鞋,迈着虽然微跛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间位于三楼的考场走去。

每一步,都踏碎脚下的水洼。

每一步,都更靠近胸中的墨海。

身后,是泥泞风雨中警徽劈开的生路。

身前,是墨香浸润下等待他落笔的、崭新的人生答卷。

而心口,那锭来自北宋的熙宁古墨,紧贴着滚烫的胸膛,传来一丝穿越千年时光的、恒久的微凉与沉静,仿佛在无声低语:墨痕深处,终见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