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擎的嘶吼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在死寂的旷野上拖拽出长长的、撕裂般的尾音。车窗外,被“灵能风暴”蹂躏过的世界,在惨淡的天光下徐徐展开,如同一幅用绝望和扭曲为颜料绘制的末日长卷。

扭曲的钢铁丛林不再是文明的丰碑,而是巨大而狰狞的残骸。曾经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被无形巨手粗暴地拗断脊梁,歪斜着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断裂的钢筋从混凝土的伤口中狰狞地探出,锈迹斑斑,如同凝固的黑色血痂。无数破碎的玻璃幕墙在风中呜咽,反射着天光,像无数只空洞失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片被遗弃的土地。地面上,巨大的裂隙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有些裂缝边缘,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暗紫色荧光的藤蔓植物正疯狂地攀爬、蔓延,吞噬着残存的建筑结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铁锈、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血肉腐烂又被强酸浸泡过的刺鼻气味。死寂是主旋律,只有风声在废墟的孔洞间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偶尔夹杂着远方传来的、非人的、意义不明的尖锐嘶鸣,如同针尖刺破鼓膜。

陆远紧握着冰冷粗糙的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坐在驾驶座上,身体随着房车每一次碾过路面障碍物的剧烈颠簸而晃动。透过布满污垢和蛛网般裂痕的前挡风玻璃,他死死盯着前方这条由断裂高架桥、翻倒的车辆残骸和建筑垃圾勉强“铺就”的死亡之路。每一次转向,每一次惊险地擦过巨大的障碍物边缘,都让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从未开过如此庞大又破败的车辆,更别说是在这种地狱般的路况下。方向盘沉重得如同焊死,每一次转动都需要他拼尽全力,汗水混合着灰尘,在他额头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

“左转!哥哥!左边的桥洞!那里面…有东西在流血!” 小雅冰冷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陆远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生锈的转向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庞大的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根斜刺出来的、断裂的混凝土巨柱边缘,车尾甩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狠狠撞飞了几块散落的预制板,一头扎进了小雅所指的那个巨大桥洞阴影之中!

刺耳的碰撞声和金属扭曲声在桥洞内回荡。陆远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方向盘上,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

“咳咳…小雅!下次…提前一点说!” 陆远剧烈咳嗽着,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灰尘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小雅依旧安静地坐在她那张矮脚凳上,小小的身体在颠簸中几乎纹丝不动。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摊着一张新的、边缘依旧破损的白纸。纸上不再是完全的空洞,而是用一根陈旧的、沾着暗红色污渍的蜡笔,涂抹着一些扭曲、破碎的线条和色块。那些线条纠缠在一起,指向桥洞深处某个方向,而一大片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蜡笔痕迹,正覆盖在那个区域。

颜料……陆远的心沉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缠绕着的、同样渗出点点暗红的粗糙布条——那是管家陈伯提供的“绷带”,来源不明,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刚才包扎时,小雅那双纯黑的眼睛,就那样空洞地、执着地“盯”着他渗血的指尖,直到陈伯将一小碟粘稠的、散发着微弱铁锈和腥甜气息的暗红色“颜料”和那根旧蜡笔放在她面前,那股冰冷入骨的饥饿感和索求感才稍稍退去。

“是血……”陆远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看向小雅,女孩依旧沉浸在她的“画”中,蜡笔在纸上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描绘着某种只有她能感知的、流淌在黑暗中的生命之河。

“阿铁少爷,请坐好!还有,立刻停止拆解您座椅上的安全带卡扣!那关系到您的安全!”管家陈伯刻板的声音从副驾驶方向传来,带着一丝无奈。他那模糊的身影在副驾驶座上显得异常稳定,仿佛粘在了座位上。他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和一支短得可怜的铅笔头,正在上面专注地、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什么。陆远瞥见笔记本上画着简陋的路线草图,旁边标注着一些符号和意义不明的简短文字,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陈伯!这个卡扣的弹簧好有趣!我想把它拆下来看看里面是什么!装到我的‘小铁甲’身上一定很厉害!”阿铁兴奋的声音伴随着金属部件被强行扭动的“咯嘣”声,从陆远身后的座位上传来。

陆远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阿铁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正试图把固定他座椅的安全带卡扣给硬生生掰下来。他感到一阵无力,刚想开口阻止——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震动!整个房车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从侧面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向右侧倾斜!仪表盘上,那个血红色的、如同扭曲眼睛的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

“警告:右前轮遭遇高强度穿刺!”

“悬挂系统受损!”

“能量护盾强度下降至临界点(0.5%)!”

冰冷的电子女声急促地在陆远脑海中响起!

“哥哥!下面!好多好多尖牙齿!”小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她猛地抬起头,纯黑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向车底!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朽木!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从车底爆响!整个房车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剧烈地上下颠簸,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车窗外,桥洞布满污迹的水泥地面上,无数根如同黑色荆棘般、顶端闪烁着金属寒芒的尖锐骨刺,正从龟裂的地面缝隙中疯狂地、源源不断地向上穿刺!它们的目标,正是房车那锈迹斑斑的底盘!

“荆棘地刺兽群!低级污染体,群居,物理穿刺特性,弱点是能量核心位于主体躯干深处!”管家陈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他手中的铅笔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巨大的、沾满油污和暗色污渍的剔骨刀?“管理员先生,稳住方向!尝试倒车脱离!阿铁少爷!保护小小姐!”

“哇哦!新的玩具!”阿铁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他完全无视了还在疯狂穿刺车底的骨刺和剧烈颠簸的车厢,那双泛着金属冷光的手猛地按在车厢地板上!“拆掉!拆掉这些讨厌的钉子!”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分解意志的能量波动瞬间以阿铁的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车厢地板接触到他手掌的区域,厚实的金属板瞬间软化、扭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被高温熔融!但这股力量似乎极不稳定,范围也极其有限,只能勉强阻止骨刺穿透他和小雅所在区域的车底,对车体其他部位和外面更多的骨刺却鞭长莫及!

“嘎吱——!咔啦啦!” 车体在密集穿刺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更多的骨刺穿透了车体侧裙和轮胎!车身倾斜得更厉害了!

“倒车!快倒车!”陈伯厉声喝道,他那模糊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滑到了车厢侧门旁,手中巨大的剔骨刀寒光一闪!

陆远目眦欲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将生涩的档杆狠狠掰到倒车档!右脚用尽全身力气,将油门踏板踩到底!

“呜——嗷——!!!”

引擎发出垂死挣扎般的、混合着金属撕裂声的恐怖咆哮!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喷出大股浓黑的、带着火星的烟雾!巨大的房车在无数骨刺的穿刺和阻滞下,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车身剧烈地颤抖、呻吟,向后猛地一挣!

“噗噗噗噗!”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大量穿透车体的骨刺被硬生生折断!黑色的、粘稠如沥青的液体从断口处喷溅而出,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房车借着这股冲力,歪歪斜斜地向后猛退了几米,暂时脱离了骨刺最密集的区域!但车底和侧身,已经如同刺猬般,插满了数十根长短不一的、兀自颤动的黑色骨刺!右前轮更是被几根粗大的骨刺彻底贯穿、撕裂,干瘪下去。

“警告:动力系统输出功率下降30%!”

“右前轮损毁!”

“检测到多处车体结构性损伤!”

“能量护盾完全失效!”

“建议:立即脱离危险区域,进行紧急维修!”

电子女声的警报冰冷而急促。

“没时间了!它们的主体要出来了!”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站在敞开的侧门边(刚才倒车时被震开),目光锐利地投向桥洞深处那片阴影。只见被骨刺穿刺的地面开始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涌!一个又一个由黑色粘稠物质构成、表面布满不规则骨刺凸起、形态如同巨大变异海胆般的丑陋生物,正蠕动着从翻涌的地面下拱出!它们中心位置,一个不断收缩搏动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肉瘤清晰可见——那正是它们的能量核心!

这些“荆棘地刺兽”发出低沉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鸣,蠕动着,将布满骨刺的“身体”对准了暂时停滞的房车,显然在酝酿下一轮更猛烈的穿刺攻击!它们移动速度不快,但数量众多,正从桥洞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哥哥…它们…好吵…”小雅抱着膝盖蜷缩在矮凳上,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纯黑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那些怪物的嘶鸣显然对她造成了强烈的精神干扰。她手中的蜡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拉着混乱的线条。

“陈伯!给我拆了它们!把那个会发光的‘轮子’抠出来!”阿铁兴奋地指着最近一只地刺兽中心的暗红肉瘤,金属手掌兴奋地拍打着还在发红软化的地板,“那个看起来比破轮胎好玩多了!”

陆远看着眼前这绝境:车坏了,怪物包围,能量耗尽,小雅状态不稳,阿铁跃跃欲试但能力危险且不可控……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他看向陈伯,这个诡异的管家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武力”。

陈伯站在敞开的车门边,外面是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怪物群。他那沾满油污和暗色污渍的围裙下摆在涌入的腥风中微微飘动。模糊面容上,那抹标准化的微笑依旧存在,但此刻却透出一种令人心寒的专注和……期待?他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把巨大的、寒光闪闪的剔骨刀,似乎在评估食材的新鲜度和处理难度。

“管理员先生,”陈伯没有回头,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看来今天的‘食材’……比预想的要……‘丰盛’一些。清蒸显然不适合处理这种带壳带刺的货色。”他微微侧过头,嘴角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您介意……今晚加个菜吗?‘爆炒荆棘球’,或者……‘刺身拼盘’?”

他话音未落,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从敞开的车门疾射而出!手中巨大的剔骨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精准无比地斩向最近一只地刺兽中心那搏动着的暗红肉瘤!

“噗嗤——!”

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食材处理”,开始了。

陆远瘫在驾驶座上,听着车外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怪物的嘶鸣声、粘液喷溅声,混合着陈伯那平稳得可怕的、如同在厨房处理食材般的低声自语(“嗯…核心韧性尚可…”、“这根主刺可以留下做汤底…”),再看着车厢里,痛苦蜷缩的小雅,兴奋地拍着地板、恨不得冲出去的阿铁,以及窗外那地狱般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粘液恶臭、尘埃和陈伯“烹饪”异化兽核心残留的诡异腥甜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叶。他猛地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他不再看后视镜,不再看窗外,只是死死盯着仪表盘上那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示灯,以及旁边一个代表着能量储备的、几乎完全黯淡下去的、刻度模糊的柱状图标。

1.7%……不,经过刚才的挣扎和护盾消耗,恐怕连1%都不到了。

车体的每一次轻微震动(来自陈伯的战斗波及或是阿铁的拍打),都伴随着金属疲劳的呻吟和灰尘簌簌落下。

活下去?

带着这三个“房客”活下去?

在这辆破车……这个所谓的“安全屋”里?

陆远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普通人的茫然和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和凶狠。

他伸出手,不是去摸方向盘,而是狠狠一拳砸在布满裂纹的仪表盘外壳上!

“砰!”

塑料碎片飞溅。

“妈的!”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舱,对着这片绝望的废土,对着这辆该死的破车和车里车外的一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咆哮:

“修!现在就修!阿铁!你不是喜欢拆东西吗?过来!给我看看这破轮子还有没有救!陈伯!搞快点!弄到‘食材’就赶紧滚回来!别在外面磨蹭!小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再坚持一下,画完…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新的‘轮子’!”

咆哮声在充斥着噪音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