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生态园,像一个遗世独立的绿洲。白天,阳光透过玻璃温室洒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植物汁液混合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馨香。夜晚,虫鸣唧唧,蛙声阵阵,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霓虹污染,抬头便能看见久违的、璀璨的星河。
住进工具房的第三天,身体在规律的进食和休息下恢复得很快。额角的伤口结了暗红色的痂,不再疼痛,只剩下轻微的痒意。严重的虚弱感被一种缓慢滋生的力气取代,虽然依旧瘦削,但眼神里那如同死灰般的麻木,被这片盎然生机冲淡了不少。
苏晚晴很忙。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那些玻璃温室里,侍弄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珍稀植物。她偶尔会给我带些园子里采摘的新鲜蔬果,或者她自己熬煮的、散发着药草清香的汤水,味道有些奇特,但喝下去总能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游走,异常舒服。她很少再提起那幅画和垃圾棚的事,只是看我的眼神里,那份探究和隐约的期待,始终未曾褪去。
这天下午,我正在工具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对着苗圃里一片长势喜人、叶片如同碧玉般莹润的植物出神。阳光暖暖地晒在背上,久违的平静感让我有些恍惚。苏晚晴从最大的那座温室里走出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神情却显得轻松愉悦。
“林默,”她招呼我,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有兴趣进来看看吗?温室里有些东西,在外面看不到。”
我点点头,起身跟着她走进温室。
一踏入温室的玻璃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湿润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全身。温室内部空间很大,采用阶梯式立体栽培。这里培育的植物千奇百怪,许多我从未见过。有的叶片宽大如伞,脉络间流淌着淡金色的光泽;有的开着极其艳丽的花朵,花瓣薄如蝉翼,在恒定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还有的结着奇异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温室中心区域几个独立的小型培养槽。那里种植的植物形态更加奇特。其中一株,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翠绿色,枝干虬结如龙,顶端生长着几片蜷曲的、如同翡翠雕琢般的嫩叶,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晕。另一株则开着几朵极其袖珍的蓝色小花,花瓣上凝结着细小的露珠,仔细看去,那些露珠似乎也在散发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这里的植物,似乎……都带着某种超越寻常的生命力?它们散发出的气息,让我怀抱着《残垣与星》时感受到的那股温润生机,变得更加清晰和活跃。
苏晚晴走到那株半透明的翠绿植株前,眼神里充满了珍视。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一片蜷曲的嫩叶。随着她的触碰,那叶片似乎更加舒展了一些,散发出的翠绿光晕也似乎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是‘玉髓枝’,对环境要求极其苛刻,对污染非常敏感。”她轻声介绍,语气带着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敬畏,“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古籍里找到培育它的方法,希望能用它来净化重度污染的土壤和水源。”她又指向那株开着蓝色荧光小花的植物,“那是‘星露草’,它的花露蕴含一种特殊的活性物质,对神经损伤有奇效……”
她如数家珍般介绍着,语气平静,但我却能感受到她对这些植物倾注的心血和期望。这些植物,似乎就是她口中“青木长生诀”在现实世界的某种具现?它们蕴含的生机,与我在画中感知到的,与她在垃圾棚引动的,是否同源?
就在我沉浸在这片奇异的植物王国,感受着那蓬勃又精纯的生命律动时,温室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你们干什么?!这里不能进!”是园子里一个帮忙的老园丁焦急的喊声。
“滚开!老东西!别挡道!”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吼道。
砰!哗啦——!
紧接着,是玻璃被硬物猛烈撞击、碎裂的刺耳声响!如同冰面骤然炸裂!
我和苏晚晴脸色同时一变!她反应极快,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母豹,瞬间转身朝入口冲去!我也下意识地紧跟其后。
刚跑到温室入口区域,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两个穿着黑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挥舞着沉重的棒球棍,疯狂地砸着入口处摆放着几排珍贵幼苗的培养架!精致的培养槽被砸得粉碎,黑色的营养基质混合着清亮的水流了一地!那些刚刚抽芽、生机勃勃的幼苗被连根拔起,在泥水中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绿色的汁液如同眼泪般溅落在破碎的玻璃和泥泞中。
“住手!!”苏晚晴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喝,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威严!她清丽的面容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清澈的眸子里燃起熊熊怒火!
那两个暴徒闻声转头,看到冲过来的苏晚晴,非但没有停手,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疤)反而狞笑一声,手中的棒球棍带着恶风,狠狠砸向旁边一盆正盛开着淡紫色铃铛状花朵的植物!那植物形态优美,花瓣上还凝结着露珠,显然极其珍贵!
“找死!”苏晚晴眼中寒光爆射!她身形一动,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竟在棒球棍落下前的一瞬,用自己的身体护在了那盆花前!同时,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刀疤脸持棍的手腕!
“呃!”刀疤脸手腕被抓住,感觉像被铁钳箍住,剧痛之下,棒球棍差点脱手。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另一个光头暴徒见状,怒吼一声:“臭娘们!”抡起棒球棍就朝苏晚晴的后脑砸去!这一下势大力沉,带着破空之声!
“小心!”我心脏骤停,失声惊呼!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朝前猛扑过去,想要推开苏晚晴!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愤怒、恐惧和想要保护什么的强烈情绪,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被我紧紧抱在怀中的《残垣与星》画框,猛地一震!一股远比在垃圾棚中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能量,如同沉睡的火山突然苏醒,瞬间从画布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不再是清凉,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刺痛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我抱着画框的双臂,沿着我的血管、经络,疯狂地向上奔涌!直冲头顶!
“呃啊!”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双臂像被滚烫的岩浆灌入,灼痛难当!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白光淹没!
同时,那光头砸向苏晚晴后脑的棒球棍,在距离她发丝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韧性的气墙!
砰!
一声闷响!
棒球棍被硬生生弹开!光头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反震回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都麻了!棒球棍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金属架子上!
“什么鬼东西?!”光头捂着手腕,惊恐地后退两步,看着苏晚晴的背影,又看向旁边抱着画框、表情痛苦扭曲的我,眼中充满了骇然!
刀疤脸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手腕还被苏晚晴死死扣住。
苏晚晴猛地回头!她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我怀中那幅正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灼热波动的《残垣与星》!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温室外面传来了老园丁带着哭腔的喊声和急促的警笛声!显然有人报了警。
“妈的!条子来了!快走!”光头顾不上疼痛,对着刀疤脸吼道。
刀疤脸猛地发力,挣脱了苏晚晴的手(苏晚晴的注意力已被我吸引),两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尤其是惊恐地瞥了一眼我怀里的画,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撞开旁边破碎的玻璃门,仓皇地朝园子外逃去,瞬间消失在苗圃深处。
警笛声由远及近。
温室入口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倾覆的培养槽,被践踏的幼苗,流淌的泥水……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
苏晚晴没有立刻去追暴徒,也没有理会外面的警笛。她快步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急切。
“林默!你怎么样?”她伸手想扶住我。
“没……没事……”我喘着粗气,双臂的灼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阵阵酸麻。眼前的白光也消失了。我低头看向怀中的画,《残垣与星》静静地躺在手帕上,画布上那几点星光似乎比刚才……黯淡了许多?之前那种隐隐的生机律动也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了。仿佛刚才那股爆发的力量,耗尽了它残存的能量。
“刚才……”我抬起头,看着苏晚晴,声音还有些发颤,“那力量……是画……”
苏晚晴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画布上,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画面上那几点黯淡的星光。她的指尖似乎亮起了一点点温润的绿意,试图感应什么。
几秒钟后,她猛地收回手,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难以置信,最终化作一种近乎明悟的了然。
“不是画……”她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林默,是它在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