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赶到,拍照取证,询问情况。苏晚晴条理清晰地描述了暴徒的体貌特征和破坏过程,语气冷静,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未散的寒意。老园丁在一旁心有余悸地补充着细节,痛心地指着那些被毁坏的珍贵幼苗。
我作为目击者,也简单陈述了经过,只是下意识地隐去了《残垣与星》那瞬间爆发的异象。警察记录着,目光扫过我额头未愈的伤口和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没多问什么。那两个暴徒显然早有准备,破坏了园子外围一个监控探头后闯入,暂时没有线索。
警察离开后,生态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温室玻璃,在地面流淌的泥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混合着植物汁液的清冽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光头暴徒留下的)。
苏晚晴安排老园丁先回去休息,并联系了专业的修复人员明天来处理温室。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人。
她没有去看温室的损失,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却无法驱散她眼中沉甸甸的凝重。
“林默,”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把画给我看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怀中那幅用手帕包裹的《残垣与星》递了过去。画框一离开我的怀抱,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仿佛失去了某种依靠。
苏晚晴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双手捧着画框,走到旁边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她将画放在膝上,借着夕阳最后的光线,极其专注地凝视着画面。
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探究,更像是一位最严谨的学者在剖析一件惊世的文物。指尖没有直接触碰画面,而是悬停在画布上方几毫米处,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在感应着画布表面残留的、无形的能量场。她的指尖偶尔会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绿色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园子里的虫鸣声渐渐响亮起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苏晚晴专注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心悸,对那幅画奇异力量的困惑,对苏晚晴身份的猜测,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她郑重对待这幅画而产生的微妙触动。
终于,苏晚晴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她收回手,指尖的微光彻底敛去。她抬起头,看向我。暮色中,她的眼神异常复杂,交织着疲惫、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怎么样?”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园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下头,再次看向膝上的画,手指轻轻拂过画框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
“能量……几乎耗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之前感应到的那股精纯的生机,还有那清冷的星光之力……在刚才爆发的瞬间,被剧烈地抽取,用来……形成保护。”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仿佛要确认我的理解,“保护你,也间接保护了我。”
保护?那堵无形的气墙?真的是这幅画的力量?
“就像……”苏晚晴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她指了指温室里那些被毁坏的植物,“就像一株濒临枯死的灵草,在最后关头,燃烧了自己残存的所有精华,释放出最后的守护之力。”
燃烧自己……最后的守护之力?
我的心猛地一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画布上。暮色中,那几点星光果然黯淡得如同熄灭前的余烬,几乎难以辨认。之前隐隐能感觉到的、画中那股微弱的生机律动,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幅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一幅在绝望中涂抹出的、粗糙压抑的涂鸦,甚至比那时更加……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感堵在胸口。这幅画,这幅在垃圾堆旁诞生、承载了我最不堪记忆却又在最绝望时刻给了我一丝奇异温暖的画,难道就这样……彻底“死”去了吗?因为我?
“是因为我……”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它才……”
“不完全是。”苏晚晴打断了我,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是它回应了你。回应了你那一刻强烈到极致的保护意志。”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林默,你仔细回想一下,在扑过来想推开我的那一瞬间,在你看到棍子砸向我后脑的那一刹那……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时间仿佛倒流回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光头暴徒狰狞的脸,呼啸而下的棒球棍,苏晚晴毫无防备的后背……一股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不能让她受伤!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
“保护你!”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不能让他伤到你!”
苏晚晴静静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那涟漪里,有惊讶,有动容,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了然。
“这就是了。”她轻轻点头,目光再次落回画上,“强烈的意志,尤其是守护的意志,是引动它力量的钥匙。只是……”她的指尖再次拂过画布上那黯淡的星光,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它本身蕴含的力量就极其微薄,如同风中之烛。这一次爆发,几乎耗尽了它所有的本源。”
本源……耗尽了?
我看着那幅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寂的画,心中五味杂陈。它救了我们,代价却是自身的消亡?这算什么?一种交换?
“那……它还能恢复吗?”我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
苏晚晴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很难。它蕴含的那种力量……太特殊,太纯粹。就像最纯净的水晶,一旦碎裂,极难复原。”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但是,林默,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什么意思?”我心头一紧。
“力量耗尽了,但‘道痕’仍在!”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手指虚点着画布上那狂野的笔触、扭曲的线条、压抑的色彩,“这幅画本身,它诞生于你极致的绝望与顿悟之中,它承载了你那一刻对‘毁灭’与‘新生’的理解!这种理解,这种烙印在画布上的‘道’,才是它最根本、最珍贵的东西!力量或许会消散,但道痕永存!”
道痕?道?
这个词再次击中了我。在画室的思维导图中心,那个巨大的“道?”字,此刻仿佛在暮色中重新亮起。
“就像我们苏家的‘青木长生诀’,”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肃穆,“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力量的强弱,而在于对‘生’之道的感悟和践行。”她看着我,目光灼灼,“林默,你画出了它,就证明你曾经触及过它!力量可以耗尽,但你触及过那个境界的‘道痕’,已经烙印在你的灵魂里,也烙印在这幅画里!这才是……最关键的钥匙!”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迷雾!
力量只是表象?道痕才是根本?我画出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某种……境界的烙印?一种……连苏家都为之震撼的“道”?
我看着暮色中那幅黯淡的《残垣与星》,粗糙的笔触,污浊的色彩,断裂的线条……这一切,都曾是绝望的宣泄。但在苏晚晴眼中,它们却成了蕴含着“道痕”的珍宝?
就在这时,苏晚晴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拿起那幅画,双手捧着,郑重地递还到我面前。
“拿着它,林默。”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托付一件极其重要的信物,“好好看着它。感受它。它耗尽力量保护了你,现在,轮到你去理解它,去感悟它烙印其中的……‘道’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画框。粗糙的木框边缘抵着掌心,画布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亚麻传来。画布上,那几点星光在渐浓的暮色中,微弱得如同即将彻底熄灭。
“我会的。”我看着画,又抬头看向苏晚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又坚定的面容,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微弱的、重新燃起的火苗,在心底悄然滋生。
苏晚晴看着我,嘴角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的浅笑。那笑容在暮色中一闪而逝,却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