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脉!天子的龙种!
在皇帝子嗣艰难、人心浮动整整五年后的此刻,这消息不再是深宫角落里无声扬起的灰尘,而是如同投入滚油烈火中的巨石!骤然引爆了整个沉寂得如同古墓般的深宫!
“快!快!快护送…不,是请!请江娘娘移驾回屋!立刻!马上!”张院使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又急又快,连对区区宫婢的称呼,已然从“你”变成了谨慎万分的“江娘娘”。“派人守住周围!一只苍蝇也不准靠近!热水!参片!娘娘的起卧饮食,从现在起,全部由太医院亲自把关!立刻禀报陛下!快去禀报陛下!”
……
圣旨以雷霆之势降临织造局。
“擢宫女江氏为贵人,赐封号‘锦’,即刻迁居撷芳殿东暖阁静养。一切用度,按妃例供给。撷芳殿上下宫人,皆受命卫护锦贵人并龙嗣安危,如有半分差池,立斩不赦!”
明黄的圣旨,由皇帝身边最受倚重的大总管孙德海亲自高声宣念。他身后,黑压压地站着一长溜捧着各色锦盒、漆盘、玉匣的内侍宫婢——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奇珍补品…光华流转,几乎将整个撷芳殿正殿映得熠熠生辉。
我的身份在圣旨落音的瞬间天翻地覆。从最低等的侍绣宫女,一步登天,成了有封号、怀有龙嗣的贵人。圣眷隆隆,几乎不加掩饰,撷芳殿立刻成了后宫中权势煊赫之地。门庭如市自不必提,昔日连眼角都懒得扫过我的贵人娘娘们,此刻送来的贺礼如同涨潮之水,源源不绝。
人潮汹涌间,皇帝沈砺在宣布晋封的当夜,便踏进了撷芳殿。
他身上还带着前朝的沉凝凛冽气息,一身玄色暗龙纹的常服,肩头的龙目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殿内暖意熏人,但他踏入时,那股无形的威压依旧让侍立在侧的宫人们呼吸一窒,连头都压得更低了些。
“都退下。”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殿内瞬间只剩下我们两人。炭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烛花晃了一下。
他在靠近暖炕的紫檀圈椅上坐下,目光如同实质,缓缓地落在我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意外获得的、尚需评估价值的战利品。那目光不冷,却也绝无半分缠绵。带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掌控一切的冷静,细细地描摹着我的轮廓。从因紧张而低垂的眉眼,到微微绷紧的肩膀,再到我下意识紧张交叠在小腹上的双手——那是身体唯一尚未因巨变而变得模糊的姿势。
“身子可好?”他问,语气如同询问天气。
“谢陛下关怀,奴婢…不,臣妾一切尚可。”嗓子发干,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依旧不敢抬头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背的力道。
身体服从命令的速度远快过思考。我被迫抬起了脸。四目相接。他的眼睛很深,烛火的光点在漆黑的瞳仁里跳跃,却未能照亮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幽邃。只有一道极短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痕迹——那是在确认一个可以留下龙嗣的容器是否足够完满无恙。然后,那视线便移开了。确认完毕。
“太医院的人会日夜守着。安心养胎。” 他站起身,吩咐的口吻如同处理普通政务,“你为本朝开枝散叶,立有大功。若有丝毫闪失,”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垂挂的帐幔,仿佛能看透外面侍立着的所有奴仆,“整个撷芳殿陪葬。”
撷芳殿的宫人换了一批。新来的宫人,个个垂着眼,步履轻悄,恭敬周到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所有入口的饮食衣物香料,都经由心腹内侍和当值太医层层查验。殿外暗处,不知添了多少双警惕的眼睛日夜巡视,连飞鸟都绕着这座宫殿盘旋。森严的壁垒将我团团围护在核心,却更像一座精致的金鸟笼。圣旨虽言“静养”,却从未再踏足。皇帝忙于政务,也需安抚其他妃嫔因龙嗣骤然出现而动荡的心。帝王的庇护是道铁幕,但铁幕之外,嫉妒、猜疑、恐惧所催生的寒毒,却如同附骨之疽,日夜试图钻透这厚重的防御。深夜难寐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无形的暗流,在寂静中奔涌、试探着。
皇帝的庇护是一道不可撼动的明堤,足以阻断一切惊涛骇浪。但暗处的“蚊虫”,自有其防不胜防的滋扰之道。
每日清晨,王太医来请平安脉,必得顶着太医院张院使那如芒在背的锐利目光。开出的安胎方子,一张需经三五个太医过目、推敲,耗去大半时辰。药渣更是专人收集封存,以备查验。送来的鲜果珍馐,纵使琳琅满目,堆砌成山,我也只敢挑拣最寻常普通、经年常供的几样下筷。入口前,试膳的小太监银针扎下的地方,针尖泛起的幽蓝,不止一次刺痛了周围宫人的眼。
甚至,前些天还送来一批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极珍贵的“安神助孕”香饼。那盒子镶金嵌玉,富丽堂皇得晃眼。香饼在殿内点燃了片刻,甜腻得令人晕眩的气息刚刚弥漫开,当值的大宫女静言就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将那香炉连饼整个端了出去,泼在了院角的污泥里。“贵人恕罪,皇后娘娘的心意奴婢记下了,可这香…怕是贵重得过了头。”她回来回话时,脸色依旧发白,但语气斩钉截铁。
连我每日去小佛堂添炷香、为未出世孩儿祈个福的这点路程,都变得浩浩荡荡。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嬷嬷在前头开道,左右更有健仆贴身围护,阵仗之大,几乎阻断了整条宫道的通畅。
更有甚者,昨日竟从御膳房送来的新鲜羊奶中,当场抓出一个试图偷偷在奶罐边缘涂抹不明油膏的小太监!人被拖走时那凄厉的嚎叫声,隔着几条回廊都清晰可闻。
这哪里是锦贵人?分明是个人人觊觎、步步杀机的活靶子。孩子还在腹中,便已腥风血雨。宫人的草木皆兵,皇帝的冷峻如铁,四伏危机,日日磨蚀我那初承雨露时仅存的对温情的幻想。深宫中温顺的伪装,渐渐被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浸透了娘亲血泪的、磐石般的坚韧所取代。为了腹中这意外得来的血脉,我必须得活着。好好活着。
就在这般风声鹤唳、人皆噤若寒蝉的氛围里,一道通传如同石子投入死水。
“陛下口谕:江氏族长江奉廉,于宫门外求见锦贵人娘娘。”
孙德海的声音沉稳,垂首立在帘外。但那“江奉廉”三字入耳,却如同最毒的蛇骤然噬咬在心上!那个被我无数次钉入噩梦深渊的名字!指尖的绣针猛地一颤,险些扎进指腹!
一丝细微的刺痛沿着神经末梢窜上来,让微麻的指尖狠狠抽搐了一下。那股被针尖刺破血肉的错觉过于真实,将我从短暂的茫然中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