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本该是京城最宜人的时节,但对于移居朝露殿东暖阁的苏贵人苏晚棠而言,深宫的天空始终蒙着一层无形的阴翳。皇帝的宠爱如同最耀眼的阳光,既带来了无上的温暖与庇护,也引来了最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毒蔓。
皇帝沈砺几乎将她视作稀世珍宝,日夜守护。朝露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皇帝的亲信御前侍卫。殿内,从她的梳洗穿戴到入口的每一样食物汤药,皆由福禄亲自挑选的心腹宫人经手,绝无他人沾指的可能。太医陈院判更是成了朝露殿的半个常驻,每日数次请脉,案头厚厚的脉案记录着龙胎每日的变化。
这份滴水不漏的保护,虽让江挽云安心,却也让她如坐针毡,因为她清楚,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她腹中的,不是简单的皇家血脉,而是终结帝王“绝嗣”厄运的唯一希望,是帝国未来的希望,更是无数人眼中必须拔除的肉刺。
这一日,凤仪宫的请安旨意毫无预兆地送到了朝露殿。
“皇后娘娘懿旨,请各宫妃嫔于申时初刻至凤仪宫说话。”来传旨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李德海,面色端肃,声音平淡无波。
福禄接了旨意,眉头便皱了起来。按例,怀有身孕的嫔妃是可免除晨昏定省和日常觐见的,贵人身子金贵,皇上更是早已下过口谕,免了她一切不必要的走动。皇后此举,不合规矩,明显来者不善。
“李公公,皇上口谕,苏贵人需静养安胎,不宜走动……”福禄斟酌着开口,试图婉拒。
李德海皮笑肉不笑地打断:“福总管,您多虑了。皇后娘娘最是体恤苏贵人有孕辛劳。此次只是略坐坐,说说话,叙叙家常,并非正式的请安。凤仪宫离朝露殿也不算太远,宫道平坦,步辇伺候着,断不会累着贵人。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若连请贵人叙话的恩典都要驳回,岂不是让人笑话咱宫中失了规矩?贵人如此得宠,更该以身作则,不给皇上添忧才是。”
这番话夹枪带棒,把“恃宠而骄”、“不知礼数”的帽子隐隐扣了下来。福禄是老成精的人,自然听得出其中深意。这旨意,竟是有些推不得了。
苏晚棠端坐在暖炕上,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身着一袭藕荷色暗云纹宫装,越发显得面容素净,身姿单薄。皇帝前几日赐下的暖玉手镯温润地笼在腕间。听到“规矩”、“恩典”、“添忧”等字眼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搁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唇瓣微抿。
她知道这是场鸿门宴,避无可避。
“福公公,”她轻声开口,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既是皇后娘娘相召,臣妾理应前去聆听教诲。烦请李公公回禀娘娘,臣妾遵旨,申时初刻必定准时到凤仪宫请安。”
福禄焦急地看向她。李德海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随即垂下眼皮:“贵人果然贤淑知礼,皇后娘娘定会欣慰。奴才告退。”说完,便行礼退了出去。
“贵人!这……”福禄急得跺脚,“那凤仪宫可是龙潭虎穴!万一……”
“福公公,”沈挽云抬起清澈的眸子,平静无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若我连面都不肯见一次,岂非让皇上难做?她们今日能用‘规矩’相邀,明日便能用更重的大帽子压下来。与其如此,不如在皇上护得周全的地方,去会一会。”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缕坚韧的光芒。
福禄看着她平静的脸庞和那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心头莫名一酸,随即又涌上一股敬佩。这位主子看似柔弱乖巧,实则心窍通透,关键时刻竟有这份沉稳和勇气。“老奴这就去禀告皇上!”
“不可。”沈挽云立刻阻止,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皇上今日在前朝议政,事关东南盐税,干系重大,切不可为后宫小事打扰圣心。公公放心,就在凤仪宫坐一坐,有皇上的龙威在,她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出格之事。”她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极淡却极其动人的笑意,带着初为人母的温婉光辉,“况且……我也想去听听,她们想对我说什么。知己知彼,也好让皇上少费些心神。”
福禄看着她那柔弱身躯下蕴含的定力,最终只能叹息一声,躬身道:“老奴遵命。老奴定安排最稳妥的人随侍,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