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知愉袖子下的手,不可闻察地颤了颤。

“这么看,宁王殿下人还怪好了咧。”林鸢鸢夹了块莲藕,神情大大咧咧。

“是啊……”圆芥向沈知愉投去探究的目光。

谁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七岁稚童,去公然打未来储君的脸?

但偏偏……宋清澜就选了。

哪怕兵权被削,在不知道对方多少人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也要闯上山。

那时候,他其实快感动得哭了。

直到看见宋清澜撇下他,去找沈知愉时,眼底那份浓烈的担心和后怕,他才明白。

原来他的七哥,另有所图。

不过这不妨碍他愿意与七哥交好。

虽然他总是板着张脸,沉闷又无趣。

但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放下防备,完全地做自己。

那份放松,甚至在母后面前都未曾体会过。

“是呀,七哥人好呗!”圆芥替宋清澜圆了过去。抬眸间看见沈知愉放在袖口的绢帕,故作惊讶:“咦,这不是鲛绡吗?”

沈知愉愣住,“鲛绡?”

圆芥还未回答,一旁的林鸢鸢就忍不住惊呼,“给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放在手上翻来覆去,仔细端详,“还真是鲛绡!”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沈知愉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林鸢鸢迅速解释:“鲛绡只长在深海区域的珊瑚壁上。尤为是黛粉色,一寸鲛绡一寸金!材料极易破损不说,对绣娘的绣工也十分考验。一年都不见得能绣出一条。”

“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能放在袖子里,很容易折坏的!!”

见她表情如此夸张,圆芥甚觉有趣。

“倒也没那么贵,只不过父皇让我们去礼库挑赏赐时,七哥什么都没要,就挑了这个。为此,父皇还说了他一顿。”

如今看到鲛绡出现在沈知愉手上,他反倒不惊讶了。

转头对林鸢鸢道:“你若喜欢,改日我再挑一条送你。”

吓得林鸢鸢连连摆手。

两个夜明珠她就已经很胆战心惊了。

再来个鲛绡,她心脏承受不住。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半夜。

林鸢鸢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得朝圆芥摆摆手,挑了一辆步辇:“先回去了,困死了。”

圆芥同她道别,却在转头的瞬间叫住了沈知愉。

“沈姐姐,等等。”

沈知愉脚步顿住,“怎么了?”

“我代父皇向你赔罪。他不该故意让你难堪的。”

“没事,我没在意。”沈知愉大度回他。

相比于宋清澜遭受的,这点委屈根本算不上什么。

圆芥见她神色淡淡,确实没在意,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那沈姐姐可否帮我个忙?”

“帮我把这份食盒送给七哥,以他的性子,若无旁人提醒,定然会忘了吃晚膳。”

“我出宫又多有不便,只能麻烦沈姐姐跑个腿了。”

沈知愉愣了愣,接过食盒:“好吧。”

从皇宫出来,她怕爹爹担心她晚归,特意绕了一趟甘棠巷。

再到宁王府时,已是亥时。

沈知愉敲响门上的铜环,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小厮前来通报。

“飞上去看看是不是睡了。”沈知愉朝着空气讲了一句。

话音刚落,实不言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片刻后,他飞了回来:“宁王殿下来了。”

老旧的府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宋清澜亲自开的门。

夜深露重,他却只穿着单衣,披着大氅,就像匆匆从床上刚起来似的。

“这么晚。”眉眼深邃,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喜怒。

沈知愉以为他在怪自己送的太晚,连忙把食盒递过去,“路上耽搁会儿。”

宋清澜愣了愣,看到食盒上熟悉的涂鸦,就知是小九托她送的。

“谢谢。”他接过,顺势便要关上门。

沈知愉眼疾手快按住门板,却被门上的倒刺刺中了手心,“嘶——”

眉毛瞬间拧成麻花。

他家的门,多久没打理了?

下一秒,宋清澜松开手,门板没了阻碍,大敞着。

但他整个人都挡在门口,不为所动:“不早了,沈姑娘请回吧。”

沈知愉长睫颤动,贝齿轻咬,“中了刺,要挑出来的。”

“沈相或你兄长都可帮忙。”宋清澜语气生硬。

沈知愉不急不缓编着理由:“兄长不在家,爹爹老花。”

末了,又补了一句:“我家丫鬟睡的也早。”

宋清澜知她在搅浑,多耽误一秒,她就多疼一秒。

只能冷着脸拒绝:“找暗卫。”

隐匿在黑暗中的实不言忽的身影一抖。

“哎呀!男女授受不亲!”沈知愉见他油盐不进,懒得再多费口舌,侧过身,像道闪电般溜了进去。

宁王府很简单,除了膳房外,就只有一个主院和寝室。

沈知愉闭着眼都能摸到。

小时候,她和宋清澜之间还没结怨,爹爹每次罚她课业时,她就往宁王府跑。

后来宋清澜被她闹得烦了,就给了她一把钥匙。

自那之后,她跑的更勤了。

日日和宋清澜混一起,种桃树,埋梨花白,院中练功,做课业……

这座院子,几乎承载了她整个童年。

直至五年前,宋清澜不知中了什么邪,天天往教坊司跑,连课业都不上了。

她怎么都劝不动,一气之下就把钥匙还给了他,再也没来过。

当时宋清澜脸上的不可置信,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也是那一年,他出征漠北再没回来过。

想到这,沈知愉心怀戚戚。

再抬眼时,看到院中景象,神色忽的一怔。

院中那棵本应满树的桃花,如今却全然不再。

枯朽腐败的枝丫摇摇欲坠,枯黄的落叶盖住了小径,院中的灯盏,七零八落歪倒在地,显然很久没人打扫。

整个宁王府,既萧条又破败。

沈知愉心头一紧,瞬间梗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宋清澜不愿让她进来。

“过来。”

奇怪的是,刚刚极力拒绝的人,现在反倒神色正常了。

宋清澜不知从哪翻出个烛台来,小小一簇火焰,照亮了一隅的温暖。

沈知愉走过去,刚坐下,肩头就落下一件大氅。

是宋清澜身上那件。

大氅带着余温,还有股清冽的皂角香气,沈知愉偏过头,眨了眨眼,“谢谢。”

宋清澜瞥了她一眼,“手给我。”

沈知愉乖顺地伸出手。

当骨节修长的手覆上,粗粝的茧子划过手背时,她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宋清澜立即松手,“抱歉。”

沈知愉不明白,“殿下为何道歉?”

宋清澜神色僵了僵,“家里太脏了,还有刚刚弄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