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着王主任和李国庆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后院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都散了散了!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刘海中挺着肚子,拿出新晋“临时负责人”的派头,挥着手驱赶人群,但底气明显不足,目光躲闪着不敢看易中海。

人群在压抑的议论声中渐渐散去。秦淮茹和贾东旭费力地把还在抽噎咒骂的贾张氏从地上搀起来,灰溜溜地往中院自家那间拥挤的小屋挪去,背影充满了绝望和怨毒。片警小张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站在那两间房门口,像一尊门神,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监督着贾家搬家的开始。

易中海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木雕。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刚才王主任的每一句训斥,每一个决定,都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的脸上、心上!撤职留用!写检讨!当众颜面扫地!几十年积攒的威望和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道德楷模”、“一大爷”的金字招牌,被砸得粉碎!

聋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低声道:“中海,先回家吧。这回…唉,是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按王主任说的,把检讨写了,姿态放低点…以后…再说以后。”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易中海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朝着中院自己家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刘海中和阎埠贵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有兔死狐悲的寒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毕竟,一大爷的位置,现在可是空出来了。

* * *

易家正房。

厚重的棉布门帘被易中海猛地掀开,又重重地摔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正在屋里纳鞋底的一大妈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丈夫那张扭曲得几乎变形的脸,和他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当家的…前头…怎么了?我听着后院闹哄哄的…”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易中海猛地爆发了!积压的怒火、屈辱、怨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面前的八仙桌上!

“砰!!!”

一声巨响!桌上的粗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易中海咆哮着,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狂怒,“王秀英!她算什么东西!当着全院人的面!撤我的职!让我写检讨!她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易中海?!”

一大妈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放下鞋底,想上前劝慰:“当家的,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消气?!我怎么消气?!”易中海一把甩开一大妈的手,像头发疯的公牛在狭小的屋子里转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板凳,“我易中海在这个院里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家的大事小情我没操心过?谁家的矛盾我没调解过?我图什么?!不就图个大家和和气气,图个名声,图个受人尊敬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可今天!就为了一个刚进城的毛头小子!一个乡下来的野种!王秀英她…她就把我几十年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撤职!写检讨!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还有那个小畜生!李国庆!”易中海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都是他!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非要今天来!要不是他非要较真那两间破房子!要不是他动手打了贾张氏那个蠢货!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他猛地停住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大妈,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出来:“你说!他是不是扫把星?!是不是克我?!他一来,我就倒了血霉!工作丢了!脸也丢尽了!都是他害的!都是这个小畜生害的!”

一大妈看着丈夫状若疯魔的样子,又惊又怕,她知道易中海把“一大爷”的位置看得有多重,那是他大半辈子的精神支柱和人生价值的体现。此刻支柱崩塌,他整个人都扭曲了。她不敢再劝,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都是那小子不懂事…当家的,你别气…留职查看,还有机会…咱先把检讨写了…”

“写检讨?!让我给王秀英写检讨?!”易中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暴怒,“做梦!她休想!我易中海没错!我那是为了院里和谐!是为了照顾贾家孤儿寡母!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他们!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是那个蛮不讲理的泼妇贾张氏!是那个小题大做的王秀英!”

他抓起桌上另一个完好的茶杯,狠狠地、用尽全力砸向地面!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白瓷片和茶叶沫子四溅开来!

“李国庆!我跟你没完!!”易中海的咆哮声,充满了怨毒和疯狂,穿透了易家的门窗,在寂静下来的中院里隐隐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 * *

与此同时,街道办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小的办公室里生着炉子,比外面暖和许多。王主任亲自给李国庆倒了杯热水:“来,国庆,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看你冻得脸都青了。”

李国庆双手接过搪瓷缸,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低声说了句:“谢谢王姨。”

“哎,别客气。”王主任坐在他对面,从抽屉里拿出几张表格,“来,先把户口迁移手续办了。你原籍是通县红旗公社李家村对吧?带介绍信和户口本了吗?”

“带了带了。”李国庆连忙从蓝布包裹里拿出村里开的介绍信和那个薄薄的、纸张粗糙的户口本。王主任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便开始指导他填写《城市户口迁移申请表》。李国庆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当他在“迁入地址”一栏写下“南锣鼓巷95号后院西侧”时,心中百感交集。这小小的两间房,就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这个险恶环境里安身立命的第一个据点了。

办完户口迁移,王主任又拿出一个深蓝色封皮、印着国徽和“居民粮食供应证”字样的本子——粮本!这可是这个年代城市居民的生命线!

“国庆啊,你是顶岗进厂的工人,粮食定量按重体力劳动标准,每月28斤成品粮(指面粉、大米等,非原粮)。粗粮细粮比例按厂里规定走。”王主任一边说,一边在粮本上工整地填写李国庆的信息,盖上了街道办鲜红的公章,又拿出一张单独的《粮食关系转移证明》让他签字。“这个粮本你收好,千万别丢了!每月凭粮本和粮票去指定的粮店买粮。下个月开始生效,这个月…你刚来,粮票还没发,家里也没开伙…”王主任皱了皱眉。

李国庆连忙说:“王姨,没事,我还有点从村里带来的棒子面,省着点能吃几天,等厂里发了粮票就好了。”

王主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不容易。这样,我私人先给你两斤全国粮票,应应急。”说着,她从自己钱包里小心地数出两张印着“壹市斤”的全国通用粮票,塞到李国庆手里。

李国庆鼻子一酸,连忙推辞:“王姨,这怎么行!我不能要您的…”

“拿着!”王主任不容置疑地把粮票按在他手心,“我是你姨,还能看着你饿肚子?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我!听话!”

李国庆看着王主任真诚而关切的眼神,心中暖流涌动,不再推辞,郑重地收下了这两张在当下无比珍贵的粮票。“谢谢王姨!”

最后,是轧钢厂的工作介绍信。王主任拿出街道办的公章,在李国庆带来的那份轧钢厂开具的顶岗通知和介绍信上,加盖了街道的备案章。“手续齐了。明天,你就拿着这些,直接去红星轧钢厂人事科报到。他们会给你安排具体的工作岗位,办理工作证,发工资和粮票。记住,去了厂里好好干,别给你牺牲的小叔丢脸!”

“嗯!王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李国庆用力点头,将户口迁移证明、盖好章的粮本、工作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收进蓝布包裹里,贴身放好。有了这三样东西,他才算真正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扎下了根。

走出街道办的大门,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北风依旧凛冽,但李国庆却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办那朴素的招牌,又望向南锣鼓巷深处那座如同怪兽般蛰伏的四合院方向。

房子暂时拿回来了,身份手续也办妥了。但李国庆很清楚,易中海的怨恨,贾家的不甘,还有院里其他那些心思各异的“邻居”们,绝不会就此罢休。易中海回家后那充满怨毒的咆哮,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

“易中海…贾张氏…还有满院的‘禽兽’们…”李国庆紧了紧破旧的棉袄领口,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我李国庆…来了。这往后的日子,咱们…慢慢过招!”

他迈开脚步,迎着凛冽的北风,朝着那座注定不会平静的95号院走去。手里紧紧攥着的,不仅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属于李二娃烈士的荣光与责任,以及一个来自21世纪灵魂,在这特殊年代、特殊环境里,求存、甚至…求胜的决心。前路艰险,禽兽环伺,但他已无退路,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