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李国庆紧了紧破旧棉袄的领口,抱着那个装着“安身立命根本”的蓝布包裹,步履沉稳地再次踏入了南锣鼓巷95号院的大门。
前院静悄悄的,阎埠贵家的窗户半开着,几道窥探的目光像阴冷的蛇信子,在他身上舔舐着。阎埠贵本人没露面,但那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和窗后模糊的影子,已经说明了态度。
穿过垂花门进入中院,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压抑。贾家那间小屋门窗紧闭,里面隐隐传来贾张氏压抑不住的咒骂和啜泣,像受伤野兽的呜咽。易中海家的门帘纹丝不动,死寂一片,仿佛里面没人,但那厚重的棉布帘后,李国庆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淬了毒汁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的背上,冰冷刺骨。
刘海中背着手,挺着肚子站在自家门口,看到李国庆进来,脸上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混合着忌惮和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干咳一声:“李…国庆回来啦?街道办手续都办妥了?”他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些,显然是想让全院都听见。
“托刘大爷的福,都办好了。”李国庆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脚步没停,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是刘光福,他倚着墙根嗑瓜子,皮吐得老远:“哟,这不是咱们院新来的大人物嘛?烈属!啧啧,了不得啊,一来就把一大爷给掀翻了,把贾家老太太撵得哭天抢地。好威风啊!”
刘海中瞪了儿子一眼,却没真阻止。
另一个声音,是许大茂,他抱着胳膊靠在抄手游廊的柱子上,脸上带着惯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讥诮:“光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可是有王主任撑腰的‘英雄家属’,那能跟咱们平头老百姓一样吗?房子说拿回来就拿回来,管你住了几年!这叫…这叫…哦对,维护国家财产!咱得学着点!”
“就是!以后咱们院可热闹了!”又有人小声附和。
这些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话语,如同冰锥子,一根根扎向李国庆。他猛地停住脚步,豁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扫过刘光福、许大茂以及那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烈士荣光加持的凛然压迫感。被他目光扫到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刘光福嗑瓜子的动作僵住了,许大茂脸上的讥诮也淡了几分。
“各位邻居,”李国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中院,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李国庆初来乍到,不懂什么规矩。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那两间房,是国家分配给我牺牲的小叔李二娃烈士的!是街道办和轧钢厂确认的!不是谁住几年就能变成自家的!第二,谁要是觉得我拿回自家房子、维护我小叔的尊严是做错了,大可以去街道办找王主任,或者去派出所说道说道!我奉陪到底!”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刘光福和许大茂脸上,语气冰冷:“至于风凉话,谁想说尽管说。不过,烈士的遗属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嚼舌根子之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身大步流星地穿过月亮门,走进了后院。
中院一片死寂。刘光福和许大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回嘴,却又被李国庆那“烈士遗属”的身份和王主任的威名压得不敢造次,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各自散开。刘海中看着李国庆消失的背影,眼神复杂,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不是善茬啊!”
* * *
后院更是寂静。片警小张已经离开了,显然贾家搬家的“监督”已经结束。李国庆站在属于自己的那两间房门前。
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馊臭、霉味和某种排泄物味道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窒息!屋内的景象,更是让他瞳孔骤缩,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哪里还是房子?分明是个巨大的垃圾堆!
地面上,粘稠的污渍、腐烂的菜叶、啃过的骨头、破碎的瓦罐碎片、用过的草纸……铺了厚厚一层,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墙壁上,糊满了黄黑色的、干涸的鼻涕和痰渍,还有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的恶毒诅咒——“李二娃断子绝孙!”、“李国庆不得好死!”。墙角堆着几团黑乎乎、散发着浓烈骚臭的破布,仔细一看,竟然是浸透了尿液的棉絮!
最让他心头发寒的是,屋子里空空荡荡!他记忆里,小叔虽然单身,但作为厂里的骨干,也置办了几件像样的家具:一张结实的榆木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放衣服的立柜,还有那张小叔睡过的、铺着厚实棉被的土炕……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炕坑洞,以及地上散落的几块腐朽的木头碎片,证明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贾张氏!这老虔婆不仅强占了房子,临走前还进行了毁灭性的报复!她搬走了所有值钱(或者说能卖钱)的家具,然后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场和泄愤地!
李国庆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烈的愤怒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破坏,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是对他小叔,对烈属尊严的践踏!
“好…好得很!”李国庆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再次冲回了中院!
贾张氏!秦淮茹!滚出来!”
李国庆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刚刚恢复一点平静的中院!他站在贾家门口,眼神如刀,声音里压抑的怒火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贾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秦淮茹那张惨白、惊慌的脸。贾张氏则躲在儿媳妇身后,眼神躲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怨毒。
“李…李国庆,你…你又想干什么?”秦淮茹声音发颤。
“干什么?”李国庆指着后院的方向,声音冰冷刺骨,“你们自己干的好事!去看看你们搬走后的‘家’!垃圾遍地!污秽满墙!家具呢?我小叔留下的桌子、柜子、椅子呢?都被你们拆了当柴火烧了,还是偷摸卖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逼得秦淮茹连连后退:“贾张氏!我警告过你,天黑前搬走!你搬了,我认!但你搬走前,把我家房子糟蹋成垃圾场,还偷走了所有家具!这笔账,怎么算?!”
“你…你血口喷人!”贾张氏一听“偷”字,立刻炸毛,从秦淮茹身后跳出来,指着李国庆鼻子尖叫,“谁偷你东西了?那破桌子烂椅子,早就朽了!我们好心帮你清理出去,省得占地方!你不要狗咬吕洞宾!”
“清理出去?清理到废品站换钱了吧?”李国庆冷笑,“行,我不跟你废话。那些家具,是轧钢厂的公产!是登记在册的!你们私自变卖,就是盗窃国家财产!现在,要么立刻把家具原样给我搬回来!要么,按市价赔钱!桌子十五,柜子二十,椅子两把算十块,炕上的铺盖被你们糟蹋了也算五块!一共五十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五…五十块?!”贾张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干嚎,“天杀的哟!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五十块?你把我老婆子拆了卖骨头也卖不了五十块啊!没有!一分钱都没有!有本事你杀了我!”她顺势又要往地上瘫倒。
“妈!妈你别这样!”秦淮茹连忙扶住她,眼泪也下来了,哀求地看着李国庆,“国庆兄弟…你看…这…这房子我们确实住了几年,有点…有点脏乱,我们…我们回头帮你打扫干净行不行?那家具…真的是太旧了,东旭他爹还在的时候就说要散架了…不值钱的…五十块…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家真拿不出来啊…”
“拿不出来?”李国庆丝毫不为所动,“那就跟我去派出所!让警察同志看看,你们是怎么‘清理’国家财产的!看看那些家具到底值不值五十块!看看强占烈属房产、辱骂烈士、毁坏公物该定什么罪!”
“国庆!”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易中海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脸色依旧铁青,但眼神却强行装出一副“主持大局”的沉痛,“得饶人处且饶人!贾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东旭工资就那么点,养活一大家子人!五十块?你这是要他们的命啊!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把事情做绝?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试图再次祭出“道德绑架”和“以和为贵”的法宝,只是声音里少了几分过去的底气,多了几分色厉内荏。
“易中海!”李国庆猛地转向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呼其名,“王主任下午刚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还是你觉得,你这‘留职查看’、‘写检讨’的大爷,还有资格在这里‘主持公道’?”
“你!”易中海被戳中痛处,脸皮瞬间涨得紫红。
李国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主任亲口说的,贾张氏强占公房、辱骂烈士,是严重错误!性质恶劣!她还说,我这个烈属,理应受到尊重和照顾!现在,贾家不仅不认错,还毁坏房子,盗窃变卖公产家具!易中海,你身为院里前一大爷(他刻意加重了‘前’字),不思悔改,反而再次包庇纵容,替侵占国家财产、侮辱烈属的恶行开脱!你是嫌王主任的处分太轻了?还是想让我现在就去街道办,把你这番‘高论’再跟王主任汇报汇报?!”
“我…我没有…”易中海被李国庆一连串的质问和王主任的“大旗”砸得头晕眼花,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他丝毫不怀疑,李国庆真敢去告状,而王秀英也真敢再给他加码!那句“留职查看”像紧箍咒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贾东旭开口了。他脸上堆着极其勉强的、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上前一步:“国庆兄弟!误会!都是误会!”他狠狠瞪了自己老娘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对李国庆道:“我妈她…她是老糊涂了!做事欠考虑!那家具…确实是我们处理不当!该赔!该赔!”
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五十块…是多了点…但既然是公产,我们认!赔!就当是…就当是给我爹积点德,也向李二娃烈士赔罪!”他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把赔偿说成了“积德”和“赔罪”,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他转头看向易中海,语气带着恳求:“师父,您看…我们家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这么多…您…您能不能先借我三十?等我下月开了工资,一定还您!我贾东旭说到做到!以后…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
最后那句“养老送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易中海耳中。易中海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贾东旭此刻的承诺,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虽然这承诺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功利和廉价,但易中海需要这个台阶,更需要这个未来的“保障”!
他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几下,最终,对“养老”的渴望压倒了对李国庆的怨恨和对金钱的心疼。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委屈和牺牲:“唉!东旭啊…你…你这让我说什么好!行!看在…看在你爹的份上,也看在邻里一场,这钱…我借!”
他转身回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旧手绢包出来,里面是厚厚一沓各种面值的毛票和几张大团结。他数出三十块钱,极其不情愿地递给贾东旭。贾东旭又看向秦淮茹,秦淮茹流着泪,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倒出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积蓄,大部分是零票。
贾东旭将凑齐的五十块钱,厚厚一沓,双手捧着,脸上带着屈辱和强挤出来的笑容,递向李国庆:“国庆兄弟…五十块,您点点…这事儿…算我们贾家对不住您和李二娃叔了…您…您大人有大量…”
李国庆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他知道这钱拿得烫手,但必须拿!这是赔偿,更是立威!他伸出手,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点清了五十块钱。那缓慢的动作,如同在贾家人和易中海的心尖上凌迟。
“钱,我收了。”李国庆将钱揣进怀里,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房子,你们贾家算是彻底腾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敢踏进我院子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不再看贾家三人如丧考妣的脸,也不再看易中海那阴沉得几乎滴水的目光,转身,再次走回后院。身后,是贾张氏压抑不住的嚎哭和咒骂:“我的钱啊…天杀的小畜生…不得好死…”以及易中海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