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开机的第一天,剧组都会给主角选一场好拍的戏,争取一次过关,这也是给整个剧组一个好兆头。
《大青衣》也是如此。
唐亦雪的通告单上,第一场只是让她在苏州园林中漫步和坐下沉思。
《大青衣》的大部分剧情都是围绕着这个苏州园林拍摄,由于苏安的祖宅早在战火中就被毁了,现在剧组所在的这处苏州园林是私人园林,金睿是通过人脉才联系到主人家借来的。
苏安在这个园林待的三个月,是她思想转变,成为一个坚定的爱国者的三个月。
很多事很多人,都将在这处园林发生。
唐亦雪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出场,围观的剧组人员都不禁屏息。
场记走到摄像机前,拿着板喊:“第一场第一次,苏安回到久别的故居。action!”
张明德坐在电影的监视器前盯着,之前他已经指点过唐亦雪该怎么走位,也和陶泽确定了取景的位置了。
唐亦雪作为苏安,第一次亮相,开始。
唐亦雪缓缓走进取景框中,她站在大门的台阶下,刚刚她已经彻底买回了她的故居。
阔别15年,苏安8岁离开这里,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她抬头看看大门上还没来得及拆下的吴府的牌匾,觉得自己竟有些可笑。
这时候唐亦雪出乎张明德的意料的,看着门匾,眼中露出了一丝讥诮。
张明德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想要喊cut,但是他又觉得不对,想要继续看看。
唐亦雪收回视线,抬步慢慢地坚定地走上台阶,用手推开了大门,原定剧本里面,唐亦雪应该直接进去了,但这个时候,唐亦雪又一次没有按照剧本走。
她定定地站在大门外,看着里面的场景,又好像没有在看里面的场景,她的眼睛是虚的,根本没有具体看什么。
张明德对着对讲机喊陶泽将镜头推到唐亦雪的脸上。
陶泽照办,镜头怼上去时。
才发现,唐亦雪眼中竟漫上了一层薄雾,在泪珠将要掉下来之前,唐亦雪抬步越过高高的门槛,终于才真正回到了她的家。
“cut!”
唐亦雪听到这声才生吸一口气,擦了擦眼睛,问:
“张导,这条行吗?”
张明德和黄岩这时候都奇异地看着唐亦雪。
黄岩开口问:“唐亦雪,你是不是对我的剧本有什么意见啊?”
这话可说得太严重了。
剧组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不少老演员今天都来围观了唐亦雪这个新人的第一场戏,什么寒暄,什么打交道,都是虚的,在拍摄的时候才能真的认识一个人。
演引导苏安步入下一个思想境界,被苏安称为精神导师的孙女士,是由45岁的京市电影厂的国家一级演员黄可姝扮演。
她站在监视器旁看到唐亦雪的表演,不像别人以为黄岩在生气,相反,黄岩这种脾气正是代表他被唐亦雪的表演说服了。
谁能想到呢?
唐亦雪近乎本能地表演,竟然能成。
唐亦雪也不慌:“黄编,您这是什么话啊?我哪儿没尊重您剧本了?”
黄岩瞪着唐亦雪,张明德不得不打圆场,喊唐亦雪过来。
“小唐啊,你跟我说说,剧本上写的是苏安怀念地看着门匾。你怎么要改成讥诮。你别说你不知道自己当时演成什么样了?”
唐亦雪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状态,肯定地说:“确实是讥诮。”
黄岩不服气地问:“怎么演成这个了?”
唐亦雪直视着黄岩,解释道:“之前我在读剧本的时候,也觉得也许苏安女士当初明明事业受损,不得不南下躲避,还要花出那么一大笔积蓄去买祖宅,是因为想念怀念她的家。”
黄岩等着唐亦雪下面的话,一般这种话后面都得跟个“但是”。
唐亦雪想了想自己这些时候看的苏安的自传,还有民国那段时期的历史资料,她坚定地说:
“但是,不是这样的。
苏安女士在自传里面没有写自己买下祖宅的原因。
相反她提到了一个孩子时期的小事,她说她自己小的时候总听她娘说以后她的弟弟会给她们娘俩撑腰,会成为苏安的底气。
所以我并不认为苏安女士当初买下宅院是因为怀念。”
张明德和黄岩都听明白了。
张明德继续问:“所以你觉得是?”
唐亦雪说:“我觉得她是因为恨意。包括她之前在戏班学艺的时候,也是一股恨意撑着她坚持下去的。”
黄岩沉思了,张明德拍了拍黄岩的肩,叹了口气。
黄岩正在脑中梳理自己写的剧本,原来,苏安女士当初是那样想的啊?
他是个男人,他当时查资料的时候也看过苏安女士的自传,也看过那段话,但是他并不觉得那段话有什么,这不是那些家中有儿有女的家庭都会讲的话吗?
结果他就在这儿差点翻了车。
如果按照唐亦雪的这个理解来拍,苏安的人物形象就会更立体。
黄岩分析道:“所以,苏安看到苏府的门匾被吴府替代,现在又由她买回苏家,她其实是对回忆的一种反击。是吧?”
唐亦雪点点头,补充道:
“也是对她的命运的反击。
毕竟,当初她家破产之后,她父亲病逝,她母亲是带着她和弟弟一起北上寻亲的,结果是她妈妈为了给弟弟治病,将苏安卖给了戏班。
她成了一个累赘,她妈妈说的什么以后弟弟长大会成为她的底气,她也永远等不到了。”
张明德越听,越觉得刚刚那段有意思,他回看了一遍,最后赞赏地看着唐亦雪:“小唐,这条过了!你这么用功,很不错!”
剧组听到这儿才知道原来唐亦雪没有犯错,还过了,都喜气洋洋地给唐亦雪恭喜,谁都不想第一条就被卡住,唐亦雪这个女主角能顺利拍成,再好不过。
黄岩看着手里的剧本,拿笔不时写着什么,张明德看这场面,安慰了句:“老黄,你剧本已经够完美了,有些情绪,就是咱们大老爷们儿很难捕捉到的,这你得认,而且这也是演员的意义啊,一个真正的演员总是可以跳出剧本表演出更复杂充沛的情绪的。”
黄岩顿了笔,叹了口气:“唉,也不是不认,我只是觉得,如果这么拍的话,其他演员就显得太弱了。想着要不要丰富一下。”
张明德神秘地看了看旁边的黄可姝,悄声说:“你可放心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天在场的这些演员们自己就会较起劲儿,保准让你的角色们一个个活起来。”
黄岩挑挑眉,顺着张明德的目光看过去,黄可姝站在他们身边听完了唐亦雪对角色的分析,现在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给角色写的人物小传,深深看了看苏安,扭头回住处去了。
她得再让自己的角色更好一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