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北边防三团的军区大院,是一片用红砖和泥土构建起来的、整齐划一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王国。

苏晚和陆长风的婚房,位于大院最里侧。一进屋,一股常年无人居住的清冷味道便扑面而来。

陆长风一言不发地从唯一的那个大木头衣柜里,抱出一床崭新的、带着浓重棉晒气味的被褥,毫不客气地扔到客厅那张白天当沙发、晚上能当床的简陋长椅上。

"你睡里屋,我睡这儿。"他言简意赅,像是在下达命令,"我们的协议,别忘了。"

说完,他便拿起脸盆和毛巾,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雷鸣般的敲门声响起。

"报告!陆团长!"

门口,一个年轻的警卫员跑得满头大汗,神色焦急万分,"紧急通知!军区司令部刚刚下达绝密任务,要求您立刻归队,带领先遣侦察营,即刻出发!"

"什么任务?"陆长风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不清楚!只知道任务代号'响尾蛇',要求所有参与人员,在未来一个月内,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警卫员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陆长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了一眼屋里这个名义上的新婚妻子,眼神复杂。

"知道了。"他拿起刚刚放下的行李,对着苏晚,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我走之后,你安分守己,不要惹事。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找家委会的张主任。"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跟着警卫员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从头到尾,他都没问一句,她一个人在这里,是否害怕,是否能习惯。

苏晚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愈的微笑。

走了?

走得好!

她正愁该如何应付,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这一走,这间房子,这个能让她暂时遮风挡雨的小小空间,就彻底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这个自己即将在未来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可她这份难得的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陆长风前脚刚走,后脚,一群不速之客,就浩浩荡荡地驾到了。

"哎哟,这就是陆团长那个新媳妇吧?啧啧,一个人在家啊?"

"可不是嘛!我可是亲眼看着陆团长背着行李跟部队走的,这新婚燕尔的,就把新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看来,这传言是真的咯!"

"什么传言?"

"还能是啥?就说这女的是个狐狸精,耍了不光彩的手段,逼着咱们陆团长娶了她!陆团长心里憋着火,这是故意晾着她,给她难堪呢!"

尖酸刻薄、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中,家委会的张主任,带着几个军嫂,像是巡视领地的女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因为陆长风不在,她们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伪装了。

张主任一双小眼睛,像X光一样,将苏晚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里的轻蔑和挑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你就是苏晚吧?"她用下巴对着苏晚,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我是家委会的张主任。既然进了我们军区大院的门,就得知晓我们这儿的规矩。"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教训的口吻,滔滔不绝。

"第一,作为军人家属,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给部队抹黑!"

"第二,要搞好邻里关系,勤快点,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是旧社会的舞厅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要守妇道!既然嫁给了我们陆团长,就要安分守己!别因为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就整天想着勾三搭四!"

一番话,说得极其难听,简直就是指着苏晚的鼻子在骂她"不知廉耻"。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军嫂,也都抱着手臂,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她们早就看这个一来就"霸占"了军区所有女人梦中情人的"空降兵"不顺眼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姑娘,会被这番羞辱气得满脸通红、甚至当场哭出来的时候。

苏晚,却笑了。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主动上前一步,热情地拉住了张主任的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的"关切"。

"张主任!您总算来了!我可等您好久了!"

这一下,反倒把张主任给整不会了。

"你……你等我干什么?"

"哎呀!张主任,您有所不知啊!"苏晚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担忧,"我刚才看您从院子里走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您这身体,恐怕是出了点小问题啊!"

她不等张主任反应,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地继续说道:

"我看您脸色有些微微发黄,嘴唇也有些起皮干裂,这都是身体内部极度缺水的典型表现。您平时肯定不爱喝没味道的白开水,就喜欢喝点茶水或者带甜味的糖水吧?"

"还有!您刚才进门的时候,左腿膝盖在抬起时,有一个非常不自然的轻微停顿,说明那里的关节肌肉已经有些劳损了。您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总觉得口干舌燥,喝多少水都觉得渴,而且夜里睡觉的时候,小腿还特别容易抽筋?"

她这番话,用的是后世最基础的养生常识,但在缺医少药的70年代,听起来,却不亚于神医诊断!

尤其是,她说的每一个症状,都跟张主任最近的身体状况,对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张主任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脸,又捏了捏自己那条总是在半夜疼醒的左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那份高高在上的审视和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是见了活神仙一般的惊奇和信服。

"哎呀!神了!真是神了!可不是嘛!"她一拍大腿,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瞬间荡然无存,她反手抓住苏晚,激动地问道,"小苏……不,弟妹!你……你还懂医术?!"

"略懂一点皮毛,算不上医术。"苏晚谦虚地笑了笑,那笑容,看得周围几个军嫂一愣一愣的,"就是平时喜欢瞎琢磨,观察得比别人仔细一点罢了。"

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瞬间扭转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张主任等人再看她时,眼神里已经少了几分审视和敌意。

一个能一眼就看出你身体毛病的人,总会让人在潜意识里,产生一种不敢轻易得罪的感觉。

就在气氛变得其乐融融,张主任甚至已经开始拉着苏晚的手,亲热地咨询她该怎么调理身体的时候,一个性格泼辣、心直口快的年轻护士,恰好从门口经过。

她看到屋里这副场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张主任,您这是改性子了?刚才我可还听见您在院子里说,要来好好'教训教训'咱们陆团长家这个新来的狐……新来的小媳妇呢!"

说话的,是军区卫生所的护士,赵秀梅。她是出了名的"小辣椒",天不怕地不怕,最看不惯张主任这种拉帮结派、欺软怕硬的作风。

张主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狠狠地瞪了赵秀梅一眼,随即又对着苏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弟妹,你别听她胡说!我……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那个……我家里还炖着汤呢,我先走了啊!"

说完,她便带着那群同样尴尬的军嫂,灰溜溜地逃走了。

赵秀梅抱着手臂,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又好奇地看向苏晚:"喂,新来的,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居然能让张大妈那个老巫婆,对你服服帖帖的?"

苏晚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英气、眼神清澈的女孩,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笑了笑,说道:"我可不会什么魔法。"

"我只是,比别人更会观察而已。"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子里那些错落有致的平房,和远处那圈象征着安全与禁锢的围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一个连邻居家主任身体状况都能观察到的大院,却接二连三地丢东西……"

"这个贼,还真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