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静得出奇。

边疆的月亮,像是被冰水洗过,清冷的光辉洒在军区大院的红砖绿瓦上,投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影子,让这个白天还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在夜晚显得有几分萧瑟。

苏晚躺在陌生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今天白天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那个偷鸡摸狗的贼,已经成了她来到这个新世界后,第一个需要解决的"案子"。

虽然她对这个案子本身没什么兴趣,但她非常清楚,要想在这个极端排外、人言可畏的环境里,彻底扭转自己"狐狸精"的负面形象,光靠在火车上抓一个特务的"远功"是远远不够的。

她必须要做一件,能让大院里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并且不得不服气的"近功"。

而这个"连环盗窃案",就是送到她面前的、最好的投名状!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苏晚就起来了。

她没有像其他军嫂一样,去公共水房洗漱,或是去食堂排队打饭。而是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开始在整个大院里"闲逛"。

她新交的朋友,卫生所的"小辣椒"赵秀梅,一大早就看到苏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到处溜达,一会儿在东头老李家的窗台下蹲半天,一会儿又跑到西头老赵家的鸡窝旁,盯着一地鸡毛和鸡屎,看得津津有味。

"喂!苏晚!"赵秀梅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拉住她,压低了声音,"你干嘛呢?大清早的,在这儿瞎晃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怀好意呢!快跟我走,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苏晚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自己。

"秀梅,我问你个事。"苏晚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咱们大院里,是不是住着一批从城里来的知青?"

"知青?"赵秀梅愣了一下,"有啊!就在大院最北边,那排最破旧的集体宿舍里,住了七八个呢!都是因为身体不好,或者家里有点关系,才从下面的农场调上来,干点杂活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苏晚不再多言。

吃过早饭,她又以"想去卫生所找赵秀梅玩"为由,名正言顺地,将整个大院的地形,和所有公共设施的布局,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个设在大院角落里的、小小的幼儿园。

……

一连三天,苏晚都表现得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对破案毫无兴趣的普通军嫂。

她每天做的事,就是和赵秀梅一起上下班,去食堂吃饭,偶尔去军区图书馆借几本书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这让那些原本还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军嫂们,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而另一边,负责侦破此案的保卫科,却是愁云惨淡,度日如年。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保卫科的办公室里,副科长李卫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指着手下几个干事破口大骂,"陆团长临走的时候,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让你们在他出差这一个月里,把内部治安管好!现在呢?啊?!这才几天,偷窃案就升级了!昨晚,就连幼儿园厨房里的一块腊肉,都被偷了!你们的脸呢?我们保卫科的脸呢?!"

就在李卫国气得快要心肌梗塞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谁啊?!"李卫国没好气地吼道。

门被推开,苏晚和赵秀梅,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泡着红糖姜丝的水,走了进来。

"李副科长,您消消火。"苏晚将其中一杯水,放到李卫国面前,脸上带着温婉和煦的微笑,"这是我们卫生所刚煮的驱寒茶,您和各位同志都辛苦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李卫国一愣。

他当然认识苏晚,或者说,整个大院,现在就没人不认识这位话题中心的"团长夫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态度谦和的女人,怎么也无法将她和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的狐狸精"联系到一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卫国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原来是苏晚同志和赵护士啊,快请坐,快请坐。"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招呼道。

"李副科长,我听秀梅说,你们为了大院里的盗窃案,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苏晚坐下后,开门见山,语气诚恳,"我知道,我一个家属,本不该多嘴。但大家都在一个院里住着,我也希望能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李卫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哦?苏晚同志,你有什么高见?"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新来的团长夫人,在火车上,可是凭一己之力,抓了个潜伏的特务!那手段,神乎其技!

"高见谈不上,就是一点不成熟的小想法。"苏晚谦虚地笑了笑,随即,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根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洁白干净的鸡毛。

"李副科长,"苏晚开始了自己的分析,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能让人心神安定的魔力,"我去了所有的案发现场。我发现,这个贼,他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特点。"

"他偷东西,不像是为了钱财。因为他选择的,都是些不值钱,但却和'家'这个概念,息息相关的东西。五花肉和老母鸡,代表着温饱。那块崭新的蓝印花布,在这个年代,是很多新媳-妇拿来做新被褥,布置新房用的。甚至包括幼儿园的那块腊肉,都指向一个核心——温暖,家庭,还有……孩子。"

"其次,他的手法非常笨拙。现场留下了大量的痕迹,说明他根本不是一个专业的惯犯。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反侦察意识都没有。"

"但是,他又非常狡猾。他选择的作案时间,都是在深夜,选择的作案对象,都是院子里防备最松懈的人家。这说明,他对整个大院的环境,和各家各户的作息习惯,了如指掌。"

"所以,"苏晚顿了顿,给出了第一个结论,"这个贼,一定就住在大院里。是我们所有人的……邻居。"

李卫国和办公室里所有的保卫干事,都听得入了迷。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听案情分析,而是在上一堂生动无比的刑侦教学课!

"那……那这根鸡毛呢?"李卫国已经完全被带入了节奏,忍不住追问道。

"这根鸡毛,就是找到他的钥匙。"苏晚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根鸡毛很干净,是我在距离赵家鸡窝五十米外的、一个下风口的垃圾堆里发现的。这说明,贼在偷到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杀了吃肉,而是……给鸡洗了个澡。"

"什么?!"李卫国和他的手下,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给……给鸡洗澡?他疯了吗?"

"他没疯。"苏晚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他把偷来的鸡,当成了宠物在养。"

"一个渴望家庭温暖,会把偷来的鸡当宠物养,并且对大院环境了如指掌的人……"

苏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经完全呆滞的李卫-国,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的最终侧写:

"这个贼,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他是一个男人,或者说,是一个男孩。年龄在16到20岁之间,性格孤僻,不善交际。最大的可能,就是住在北边集体宿舍里的那七个……知青之一。"

"他不是为了偷窃而偷窃。他是在用一种笨拙、可怜、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方式,为自己构建一个想象中的、温暖的'家'。"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苏晚这番惊世骇俗的分析,给彻底震撼了。

一个偷鸡摸狗的案子,竟然被这个女人,分析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哲学味道?

就在李卫国还没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的时候。

苏晚,又轻轻地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堪称是最终审判的、让所有人都汗毛倒竖的恐怖预言。

"他的欲望,正在不断地升级。偷窃食物和布料,已经满足不了他内心对'家'的渴望了。他需要一个更大的、更能满足他内心缺失的'仪式感'的东西。"

"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再次出手。"

"他的目标,不会再是那些零散的人家厨房了。"

苏-晚-伸出纤细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李卫国办公桌上那张大院平面图上,那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

"他的目标,是那里——军区大院的……幼儿园。"

"他要偷的,也不是东西。"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要偷的,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