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磨合期?

不,我感觉我们正在经历的是磨损期,像两块坚硬的石头被投入生活的洪流,互相碰撞,磨掉所有棱角,也磨出无数令人难以忍受的粉尘。而这一切,在那个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梅雨季,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那是今年的梅雨季,天空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灰色抹布,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墙壁、地板、衣柜里的衣服,甚至人的心情,都挂着一层黏腻的湿气。霉菌在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滋生,像我们关系中那些隐而未发的矛盾,在潮湿的温床上悄然膨胀。

陆琛负责的那个重点跨江大桥项目,正进行到最关键的主桥合龙阶段,任何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已经连续住在工地上快一周了,偶尔回来的几次,也是满身泥浆和疲惫,电话里声音沙哑,带着江水与钢铁的味道,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压力。

合龙选定在晚上,据说是为了避开日间高温对钢结构热胀冷缩的影响。那天晚上,天气异常闷热,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预示着什么。我知道这对他的重要性,也知道现场纪律严明,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但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想要记录下他事业里程碑的冲动,或许,也是想为我们日渐苍白、只剩下争吵的关系,注入一点什么共同的、值得纪念的东西,驱使我悄悄带上了我的无人机和最好的摄像装备,来到了大桥下游不远处的江滨公园。

我想拍下他事业的荣耀时刻,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能成为我们之间缓和的契机。那套设备价值不菲,尤其是那个长焦镜头,他曾经看着账单咋舌,但最后还是默默付了款,只说了一句:“你喜欢,又能用得上,就好。”

夜色深沉,江风带着腥咸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大桥工地上灯火通明,如同一条匍匐在江面上的钢铁巨龙,闪烁着冷硬而壮观的光。我能想象他在那里,戴着安全帽,拿着对讲机,神情专注而凝重,指挥着这场与自然和力学博弈的战役。我找到一块相对开阔、远离人群的地方,调试无人机,心里带着一丝冒险的兴奋和隐秘的期待。起飞。

屏幕上传回壮丽的画面:巨大的桥体在夜色中延伸,焊接的火花如同坠落的星辰,又像是庆典的烟花,在黑暗中绽放出短暂而绚烂的光芒。我的心跳加速,操控着无人机,在允许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靠近,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就在我试图让无人机飞得更近一些,获取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角度时,一阵紊乱的、突如其来的江风猛地袭来,操控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图像剧烈晃动、翻滚……

“炸机”(坠毁)了。

屏幕瞬间黑屏。

我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直坠冰冷的江底。那下面,是浑黄湍急的江水,昼夜不息。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江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昂贵的设备损失让我肉痛,但更让我恐慌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失败感。看,连想为他做点什么,都会搞砸。我站在泥泞的岸边,看着黑暗的、吞噬一切的江水,手足无措,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着熟悉的、反光条的工装,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迅猛速度,从工地方向冲了过来,甚至没有停下脱掉外套和鞋子,就那么直接、决绝地,纵身跳进了浑黄汹涌的、暗流潜藏的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