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把脏袜子塞在沙发缝里!”
我的声音在客厅里尖锐地回荡,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夜晚本就稀薄的宁静。那只深蓝色的、脚后跟破了个小洞的男袜,正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卡在乳白色布艺沙发的缝隙里,像一枚丑陋的胜利勋章,宣告着某种我早已无法忍受的生活常态。
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他昨天穿过的灰蓝色工装衬衫,领口带着一点点汗渍和淡淡的,属于他、也属于工地尘土与钢铁的气息。
陆琛从他那摊开桥梁结构图的餐桌上抬起头,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线条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困住了他的目光。金丝边眼镜后的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却带着精准的嘲讽:“那你呢?凌晨三点剪视频能把所有灯都打开!亮度够照亮半个市区了,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在搞楼体灯光秀。”
他一句话,就精准地引爆了我脑子里那根早已绷紧的弦。连续一周的熬夜,纪录片后期资金链可能断裂的隐忧,甲方苛刻的修改意见,混合着长期缺乏深度睡眠带来的神经衰弱,以及对他这种永远冷静、永远有理、永远像座逻辑缜密却冰冷坚固的桥梁般的态度的愤怒,瞬间决堤。茶几上,还堆着我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餐盒,红油已经凝固,散发出廉价的辛辣味,像我们此刻关系的注脚。
“我工作!我需要光线!你呢?把臭袜子当种子播撒,指望它长出新的来吗?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免费旅馆加洗衣房!”我挥舞着手臂,指向沙发上、椅子靠背上他随手留下的“痕迹”。
“我的工作确保桥梁不会塌,确保成千上万的人能安全过江!”他的声音终于拔高了一丝,带着被轻视的愠怒,“而你的‘光线’确保我第二天在工地上会因为精神不济而掉进江里!还是你觉得,我的安全比不上你那所谓的‘艺术灵感’?”
“呵,说得好像你多重要似的!没了你,长江就不流了?地球就不转了?”刻薄的话像不受控制的子弹,喷射而出。我知道这很伤人,但疲惫和失望像毒液一样侵蚀着我的理智。
“至少不会流得像你的纪录片进度条一样慢!”他反唇相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因为熬夜而浮肿的脸,“或者像你承诺的,‘下个月就好’的晚餐一样,永远停留在‘下个月’!”
我们像两只被激怒的刺猬,把最伤人的话当做尖刺投向对方,试图在对方的疼痛里确认自己的存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还混杂着晚餐外卖凉掉后油腻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失望的腐朽味道。那味道,源自无数次类似的争吵,源自无数个背对背玩手机的夜晚,源自冰箱里各自分开存放的食物,源自日历上被共同遗忘的、曾经重要的纪念日。
几乎是同时,我们转身,从各自的书房抽屉里——那个我们曾经共享,放满了旅行照片、电影票根和写满情书的笔记本,如今却泾渭分明地划分着“他的工程计算器”和“她的移动硬盘”区域的抽屉——摔出了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件。
白色的封皮,“离婚协议书”几个黑色宋体字,冰冷刺眼,像最终审判书。
“签字!”我吼着,把文件拍在茶几上,震得上面那盆许久未换水、叶片有些发黄的绿萝簌簌发抖,几滴水珠溅落在“财产分割”那一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