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薛沐阳眼底的光,彻底碎了。他看着她,像是从未认识过她。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让他看起来狼狈又绝望。他猛地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好,好……尤可可,你一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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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飘进巷口,落在尤可可的脸上,让她从漫长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她举着银行卡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但依旧没有放下。
薛沐阳脸上的暴怒和讥诮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茫然的混乱。他看着她洗得发白的衣领,看着她眼底那片沉静的、被打磨过的荒凉,再想起当年母亲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个女孩拿了钱就走了,连你送的破盒子都没拿走,估计是嫌寒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钝痛蔓延。
他以为的背叛,他恨了六年、用以支撑自己不断向上爬的动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残忍的谎言和他自以为是的愚蠢之上?
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接那张卡,而是想要抓住她的肩膀,想要问个清楚。
可尤可可在他碰到她之前,像是受惊般,极快地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触碰的界限。
“薛总,”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却也更冷,“钱,您点一点。盒子……如果还在,麻烦您。如果不在……”她顿了顿,垂下眼,“就算了。”
那句“就算了”,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薛沐阳的心上。他看着她重新低下头,抱着那个与她身形相比显得过于硕大的旧帆布包,像一只受了重伤却依旧倔强着不肯倒下的小兽,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从他身侧的阴影里挪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子深处迷蒙的雨雾里。
薛沐阳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她衣领粗粝的触感,和一丝她发梢掠过的、廉价洗发水的茉莉香。那香味很淡,却被横店潮湿阴冷的空气裹挟着,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呼吸,带着一种陈旧的、令人心口发紧的气息。
他缓缓收回手,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巷口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斑驳的墙壁滑落,在地面汇成肮脏的水流。他低头,看着自己昂贵西裤裤脚溅上的泥点,再抬头望向尤可可消失的方向,那片被雨水模糊的、看不到尽头的昏暗。
六年。
他以为自己站得足够高,足以俯视当年那个“背叛”他的女人,足以让她悔不当初,跪地求饶。
可直到刚才那一刻,直到她平静地拿出那张卡,说出“遗物”两个字,他才惊觉,自己这六年的恨意和所谓的“成功”,像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轰然倒塌,露出底下不堪的、真实的荒芜。
她拿走的不是三百万,是她外婆唯一的遗物。
她留下的不是背叛,是一个被抽走了信物的空盒,和他母亲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这六年,是怎么过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在片场抱着饭盒蹲活,却攒下了六百万……连本带利。
薛沐阳猛地闭上眼,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一片冰凉。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酸液里,收缩着,泛起密密麻麻的、迟来了六年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