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日,他来得早些。晨光熹微,斜照进小院,落在正低头分拣艾草的我身上。我感觉到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抬头,看见他静立在门框处,不知看了多久。

他穿着日常的深色常服,少了银甲的冷硬,却依旧身姿挺拔。见我看来,他才迈步进来,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家乡的医理,与长安的郎中所授,大相径庭。”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我沾了些许草屑的手指上,忽然旧事重提,“那日你所言的‘细菌’,究竟是何物?莫非是……肉眼难见的虫蠹?”

我动作微顿。放下手中的艾草,斟酌着用语,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都尉可以这般理解。

它们微小至极,遍布我们四周,若侵入伤口,便会滋事,导致红肿、化脓、发热。烈酒之效,便是能在其滋事前,将其杀灭。”

我抬起眼,望入他带着探究的深邃眼眸,又补充了一句,“譬如饭前便后净手,亦是为了洗去可能沾染的‘细菌’,防病于未然。”

他听得很专注,眉头微蹙,这个概念于他而言,显然有些超乎想象。但他看着营中那些日益好转的伤兵,再看向我时,眼神里那种审视的锐利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认可。他并未全然明白,却选择了相信我。

“某……知道了。”他沉声道。这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夸赞更让我心头一暖。

日子便在这般琐碎而充实的往来中,悄然滑过。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道最初的、陌生而警惕的壁垒,正在一点点消融。

他会在操练结束后,带着一身汗尘与阳光的气息踏入小院,默然接过我递上的、用薄荷与金银花冲泡的凉茶,一饮而尽。

偶尔,在他眉宇间流露出疲态时,我会用在校时学到的推拿手法,为他松弛一下紧绷的肩颈。

指尖触及他衣衫下坚硬如铁的肌肉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蕴藏的力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最初僵硬和随之而来的放松。

这种无声的靠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让我的心跳总会漏掉几拍。

这日他休沐,竟主动提出:“今日西市有胡商队新至,货物颇丰,可愿同往?”

西市的繁华,远非永乐坊可比。人声鼎沸,驼铃悠扬,各种香料、皮革、油脂与烤炙肉食的浓郁气味,混杂在干燥的空气里,形成一种鲜活而粗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我跟在他身侧,目光几乎要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异域货物晃花。

在一个贩卖银器的摊铺前,他停下了脚步。那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具有胡风的银器,他在其中拿起一枚样式却格外雅致的发簪。

簪首是一枚小巧圆润的珍珠,周边镂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在喧嚣市井中,显得格外沉静。

“这个,衬你。”他将簪子递到我面前,语气依旧简洁,目光却落在我总是素净绾起的发髻上。

我微微一怔,接过。银质的簪体带着一丝凉意,在我指尖慢慢晕开。珍珠温润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谢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轻,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