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拖拉机的是老李,队里最有经验的老司机,做事稳当,从来没出过岔子。那个塔吊构件死沉死沉的,用小臂粗的新麻绳左一道右一道捆得结结实实。构件上头,坐着个小伙子,叫小张。这孩子刚二十出头,老家是菏泽的,特别能干,人也活泛,嘴里天天念叨他刚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儿,说等这个工程结了工钱,一定去县城给媳妇买件最时兴的红色长款羽绒服,说媳妇跟着他受苦了。他坐在那高高的构件上,还有点得意地冲我们底下的人挥手。
老李发动了拖拉机,柴油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车子缓缓开动了。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我站在西头等着接应,点了一支烟,眼睛盯着那慢慢移动的拖拉机。
就在车子开到便道正中间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凭空猛地刮起一股邪风!那风邪门得很,不像冬天的北风那样横着刮,它像个钻头似的,打着旋儿从坑底卷上来,裹挟着沙土、碎雪沫子,劈头盖脸地就砸过来。我赶紧眯起眼,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小张身后,模模糊糊地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像是个扭曲的人形,又像是一股浓烟,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是啥。
紧接着,就听到小张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根本不像是失足跌落能发出的动静,更像是在跌落前看到了什么能把人活活吓疯的东西!
我猛地放下手,正好看见小张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从构件上给抡了下来,姿势极其别扭,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硬土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几乎就在小张落地的同一瞬间,那捆得跟粽子似的、粗麻绳绑着的塔吊构件,发出“嘎嘣”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绳索竟然毫无道理地齐齐崩断!那巨大的钢构件紧跟着轰然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刚摔在地上的小张的胸腹位置。
“砰”的一声闷响,听着都瘆人。
世界好像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拖拉机的引擎还在徒劳地“突突”着。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足足有两三秒,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嗓子:“出人命啦!!”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疯了一样冲过去。老李脸煞白,手脚哆嗦着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跑到跟前,那场景…我他妈这辈子都忘不了!太惨了!小张的胸膛和腹部直接被砸得塌陷了下去,跟个被踩瘪了的纸盒子一样。他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都在往外冒血,那血不是流的,是汩汩地往外涌,很快就在他身下洇开了一大片暗红,在灰黄色的土地上显得格外刺眼。人肯定是没救了,胸腔里的东西估计都成肉泥了。
可怪就怪在,他的脸…居然没什么大损伤。只是那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里面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恐,直勾勾地瞪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死前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无法形容的恐怖景象。
工地上顿时炸了锅,乱成一团。有喊快叫救护车的,有跑去喊项目经理的,有吓得原地干呕的。更多老工人围在旁边,窃窃私语,脸上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