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换给你了……”父亲声音颤抖,把大孩子推向对面男人,“你家有粮,保他活命……”
对面男人点头,递过半袋糙米。
沈砚浑身发冷。这不是传说,是此刻正在发生的现实。
他冲出巷子,跑到河边干呕。河水浑浊,漂着菜叶与死猫。对岸,一座朱门大宅正在办寿宴,丝竹声悠扬,宾客吟诗作对。
“……愿吾皇圣寿无疆,永昌万代!”
“好!再饮此杯!”
沈砚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这就是驿马不愿再跑的世界——
一边是易子而食的绝境,一边是歌功颂德的盛宴。
而驿站若恢复,送来的不会是救命粮,只会是催命的税单、粉饰太平的奏章、和皇帝新点的荔枝。
他回到皇城已是黄昏。
刚进城门,就见一队锦衣卫押着个白发老者游街。老者衣衫褴褛,胸前挂一块木牌,上书“妖言惑众”。
“此獠竟敢散布谣言,称‘驿站已死,大胤将亡’!”赵铮骑在马上,高声宣判,“按律,杖毙!”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出声。
行刑开始。竹杖落下,血溅青石。老者起初还喊“苍天有眼”,十杖后便只剩抽搐。三十杖毕,人已气绝,双目圆睁,望向皇城方向。
沈砚站在人群最后,指甲掐进掌心。
他知道,若自己说出驿马的真相,下场不会比这老者更好。
夜深,他潜回皇驿总站。
月光下,驿马依旧静立。但沈砚走近时,忽然发现——它们的眼角,凝着细小的银珠。
不是露水。
是泪。
他颤抖着伸手,触碰最近一匹驿马的眼睑。银泪沾上指尖,竟化作微光,涌入他右眼。
刹那,无数画面闪现:
——北境雪原,士兵割下同伴大腿的肉,塞进嘴里,眼中无悲无怒,只有空洞;
——江南水乡,士绅将抗租农民沉入河底,笑称“清淤”;
——宫中密室,皇帝翻阅边关军报,只问一句:“荔枝几时到?”
这些,驿马都看见了。
它们日行三千里,不是传递命令,而是**见证苦难**。
而它们沉默,不是背叛帝国,而是**拒绝成为帮凶**。
沈砚跪在马前,额头抵地。
“你们……是在等一个人,亲手结束这一切,对吗?”
没有回答。
只有风穿过空荡的驿站,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远处,更鼓又响。
**子时**。
第二日了。
边关的雪,应该已经埋到城墙腰了吧?
他缓缓起身,走向驿站深处的祖传阵图室。墙上挂着历代驿语者的画像,从开国功臣到末世孤臣,眼神皆如他此刻一般——疲惫,清醒,决绝。
他在案前坐下,提笔,却不是画修复阵。
而是写下一行字:
> **“若续命即助纣,宁为乱世点火人。”**
墨迹未干,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铮的声音冷如铁:“沈砚,陛下问——驿马,可有动静?”
沈砚吹干墨迹,将纸折好,藏入怀中。
“回大人,”他推门而出,神色平静,“尚在……尝试。”
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而驿站深处,八百七十二匹驿马,依旧沉默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