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擦黑，华家出门下地干活的人全部回来了，把田具放进了院子里的棚子里，华林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进堂屋吃饭。
无人管床上躺着的华青木，也无人来叫阿穗，她坐在床边，一日滴水未沾，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半晌，阿穗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梅妮，与她一起的是一位大着肚子的妇人。
阿穗从床上下来，她站在地上看向二人。
“吃点吧。”妇人把手中的碗递过去。
阿穗说了一声谢谢，接过后几口就喝完了，虽没有几颗米，但好过什么都不吃。
见她手中还有一碗，知道这是给华青木的，她也主动接过去喂华青木，小木勺子盛着米汤，小心地喂进华青木嘴里。
见他吞了，阿穗狠狠松了口气，只要华青木一天活着，那她就不会背上扫把星、克人的名头。
妇人和梅妮没有走，一直看着阿穗喂华青木，等她一勺一勺喂完了，那妇人才开口说话。
“你叫阿穗？”见她点头，她又继续说道，“我是青木的后娘，他平日里管我叫秀姨。”
“我和她娘是表姐妹，她娘死后家里将我嫁了过来，他还有个同母的亲姐姐，已经嫁人了，这是她小妹妹，还有个弟弟今年十四岁了。”
华青木的娘死后没多久，华孙氏就被嫁了过来，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儿子华定康，隔了九年又生下了女儿梅妮，如今又身怀六甲，再是三个月就要生产了。
阿穗没有搭话，一直听着华孙氏说，梅妮则是趴在床边看华青木。
又是一会儿，华青木的爹，华家老二华有财走了进来，让华孙氏和阿穗去一趟堂屋，华林氏有话要说。
阿穗走在两人后面，华有财的背有些坨，衣袖和裤脚都起了毛边，但比华青木和梅妮身上的衣裳好多了，至少没有破洞。
堂屋里很多人，华林氏坐在最上面，其他人坐的坐，站的站，还有三个和梅妮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跑。
华定康见爹娘来了，也站了过去，看了眼阿穗，没有说话。
阿穗看了一圈又低下头，便听到上面的华林氏说话了。
“这女娃就是苗家送过来的，算是赔偿，从今儿起就是青木的冲喜媳妇儿，明天开始就先在家替你秀姨做家里的活计。”
阿穗和华孙氏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华陈氏的声音。
“娘，咱们自家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当真要把她留下？”她说完又瞥了一眼阿穗，下午的事她还记着呢。
华林氏看过去，华孙氏伸手摸上了肚子，华林氏又别开目光看向其他人。
华家人口多，家里穷，指望着家里那点薄田过活，后来等青木长大从外祖家回来，上山打猎后，家里好歹也能松快一点，却没想到他却出了意外。
华有财脚尖动了动，想着床上的大儿子，犹豫再三还是站了出来：“娘，要不再请郎中来看看吧。”
华林氏皱眉：“你出银钱？”
华有财不说话了，家里的银钱都在她那儿的，他手里哪来的钱。
华林氏会生，一共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中她最看重大儿子，最疼小儿子，三儿子都还能在她面前说上话，唯独华有财这个老二，她是最不喜的。
华林氏嫌他没有老大会办事，没有老四嘴甜会哄她，就是娶媳妇儿这点上也不如老三。
她看着老二一家就是头疼，钱没多挣，如今还多了拖油瓶，费了银子没见着响动。
老大华有福稳稳坐在他下首，他看了眼自家婆娘，站在华林氏身后的华陈氏立马上手给她捏肩，看了眼她的脸色后才说话。
“娘，家里地少，人多，怕是挨不到今年秋收，一家人就要饿肚子了。”华陈氏声音放得很低，但一家子都听得见，“眼看定林就要娶亲了，也要花钱。”
“娘，弟弟们各自大了，也该成事了，倒不如……不如分开过自己的日子。”
华有福话音刚落，老三华有贵和老四华有寿就不干了，这不是说青木冲喜媳妇儿的事吗，怎么说起这事儿了？
什么分开过自己的日子，说白了就是分家。
华林氏皱着眉头看了华有福一眼，没有犹豫就摇头：“我不答应。”
哪有老人都没死，就要分家的，传出去不是惹全村人的笑话？
“就是大哥，凭啥分家啊。”
“大哥，娘，我也不同意分家。”
分了家的日子哪有现在好过？底下这么多孩子，分出去了房子都不够住，还得起房子，还得每个月给粮和钱给华林氏养老，他们手上哪里来的钱？
再说了，拿出来的粮和钱最后进了谁的肚子还不清楚呢，华有寿看了眼他大哥，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眼看华有贵和华有寿都说话了，华孙氏也用胳膊肘捅了捅华有财，也想让他说话，若是分了家，一家子人日子怎么过？住哪儿去？
华有财嘴动了动，可看着华有福看了过来，他在华有福的目光下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气得华孙氏伸手去掐他。
华陈氏也知道分家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手上的动作更轻了：“娘，家里如今的屋子就这么多间，定林要娶亲不可能再和定平挤在一间屋子吧？”
“牛娃也大了，也该和他爹娘分开睡了。”
华陈氏口里的定林是他的小儿子，和同村的苗水旺家的闺女定下了亲事，明年就得成亲了，如今和老三家的定平挤在一间屋子里。
牛娃是她大儿子定生和婆娘华李氏的儿子，她的大孙子，今年八岁了，按理说早就不该睡在一屋里了。
华林氏沉默，没有说话，又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知道，大儿媳说的都是实话，这也是她头疼的事啊。
家里孩子都不小了，眼看就要成亲生孩子了，若是拿钱出来盖房子，家里一点积蓄都没了，若是分家，老三和老四可该怎么办？都是她的肉，她不可能只顾着老大家。
见她神色有些犹豫，华林氏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娘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定林吧，他平日里最是孝顺您的，如今眼看亲事……你做阿奶的，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定林娶不到媳妇儿吗？”
要说华林氏那么多孙子，还是老大家的定生和定林兄弟二人才是她的心头肉。
“娘……”
“定林的亲事怎么了？”
华林氏打断想说话的华有贵。
“前几日，苗水旺家的就来问过了，话里话外都是觉得我们家如今……怕她闺女嫁过来受苦，想……想退了这门亲。”
华陈氏低头抹了抹眼泪，早在华林氏告诉她们苗家要送来冲喜媳妇儿时，她就和丈夫华有福商量好了。
她们其实不是想分家，就只是想把二房给分出去，老三家和老四家没有拖累，留在家里还可以帮衬着。
所以，才有了今晚这一出，她和华有福知道，老太太是心疼她们家的两个儿子的。
果然，听了华陈氏的话，华林氏也犹豫了。
老三和老四两家着了急。
“娘，大哥大嫂打得好算盘，自己儿子大了就要分家了，怕是忘了当年养你家儿子，我们也出了不少力。”
华有寿指着华有福对华林氏说。
“是啊，娘，大哥大嫂这样做，哪里还有我和四弟，眼里哪有你？老人还在就分家，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娘啊，你可不能答应啊，这不是逼我们吗？”老三媳妇儿华周氏也跪了下来，扒拉着华林氏的腿，“以后让全村人如何看我们？”
老四媳妇华苗氏也是极为不满，凭什么大房要把他们给赶出去，她也闹着说不行。
眼看着华林氏一直做不了决定，华定林喊了一声她阿奶，牛娃也在自家娘华李氏的示意下喊了一声她一声祖奶。
华李氏有些心烦，分家多好啊，可以自己当家做主，银钱也握在自己手中。
这么多年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做什么都不方便，而且赚的每一文钱都要交给阿奶，平日想要买什么，都得自己藏私房，三叔爹和四叔爹怎么就不明白呢？
“三叔爹、四叔爹，就算分了家大家也还是一家人，阿奶还在呢。”
站在一旁被华家人忽略的阿穗蹲在角落里，看了眼华有财和华孙氏，这一家子不管分家还是不分家，就没有一个人想到提到二房，看来二房在华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