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生来就是哥哥的血袋，万幸我脑子不聪明，整日乐呵呵，却又不幸，只长了一只肾，心脏还有点烂，活不长。
奶奶常说，独苗是个坏东西。
我不懂，反正我有妈妈亲手缝制的公主裙，还有爸爸送的大飞机，就连不喜言笑的哥哥也对我满是笑颜。
直到哥哥一次次重症进了医院。
妈妈跪地求我，额头磕出了血，扯着我不顾形象大喊，甚至当众露出了肚皮。
“欢欢，你早点把命给哥哥好不好！哥哥等不了了，妈妈再生个，你重新投胎，还是妈妈的女儿。”
哥哥用球砸我胸口，还老扮鬼脸，要将我活活吓死。
我哭着找爸爸，他却拎着我倒挂，害我差点喘不过气。
”给我们刘家留个正常的，求你了。”
哥哥快死那晚，在爸妈哄我睡觉前，我跑了。
奶奶说，我需要早点死。
所以，我拿着一块钱蹑手蹑脚找到小卖部老板，怕他拒绝，我笑得比以往都要甜。
“给你一块钱，吓死我好不好。”
1
小卖部爷爷一愣，拿来一颗糖，让我等等，随后打电话给了爸爸。
爸爸第一时间赶来。
我第一次见那么生气的他，他用力揪着我的衣服往车上拖，公主裙都翻了起来。
不行，奶奶说小女孩不能被人看到裙底。
可爸爸不管不顾，将我扔上车，害我重重磕到头。
他开车回了医院。
一路上气得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大家都在医院，你丢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哥哥还......”
他欲言又止。
到了医院他却又没有下车。
他死死盯着我，好像电视里的毒蛇。
手渐渐覆上我的脖子，哥哥曾经温柔地掐着我的脸，他说我的脖子很细，轻轻一扭就会断气，所以要好好保护，不能乱跳。
我有点害怕，乱扭着身体，爸爸理智回神，却用力给了我一巴掌。
他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明显。
“我这辈子欠了什么债......”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坏爷爷收了我的钱却不干事，还叫来爸爸。
我就知道“吓死”不是什么好玩意。
就在这时，妈妈打来了电话。
哥哥抢救回来了，只是再有下一次，必须要换肾，时间越来越紧迫。
爸爸摸了把老泪，牵着我上了病房，妈妈交着费用，眼睛通红，完全没有光。
我想去找哥哥，他最疼我了。
他说等我长大了，玩够了世间美好，看遍风景，他会带着我一起生活，我永远跟着他。
妈妈揪住我，冷眼瞟了我一眼，认定我是不想给哥哥活路。
她掐着我的肩膀用力晃，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
“你哥哥都快死了，你跑去买糖果吃，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道吗，不是你哥哥，我们压根不想生你。”
“你也没得救，一身破烂换好几个人活下来，为什么不能懂事点早点去死！拖到最后，一无所有，你就开心了，要你哥哥和你一起死是不是！”
医生劝她冷静，只是个孩子。
我听不懂，太多词了。
我想说痛，可妈妈转头就走。
她不再和我说话，遇见我就避开。
再也不是那个会怕我饿着，怕我冻着的美丽妈妈。
就连我接到医院抽血，她也没有给我带大白兔奶糖，只交代医生多抽点，留着备用。
她不讲信用，抽血好痛的。
欢欢那么乖，都没哭。
2
爸爸妈妈又半夜不睡觉，哥哥又不回家。
妈妈绝望极了。
“她生下来就是霖霖的供体，何况还是个傻子，我们也给了她十年最好的时光，如今也到报恩了，你难道想看着儿子去死吗？”
爸爸沉默着。
我和哥哥都是熊猫血，十年都未必配型成功。
医生检查我说，我还有五年时间，哥哥不换肾，只剩几个月了。
妈妈难过到干呕，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就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她的心脏治不了，脑子还傻，活着就是浪费，怎么选都是霖霖，我不能一个都不留啊。”
爸爸连连叹气，余光撇到偷听的我，脸色有些难看。
他大步走向前，抱起我。
妈妈嗤之以鼻。
“她一个傻子，听得懂什么，多说两个字就反应不过来。”
我低垂下了头，楼下的孩子也是这样叫我。
他们边叫边笑，哥哥还赶跑了他们。
哥哥说我画画甩周围人一条街，等我的画拿奖了，就没人这么说了。
我咬着牙，暗暗下定决心，等我的画拿奖，我一定要让妈妈给我道歉。
家里总是很多事。
爸爸妈妈准备卖房，去非法买个肾。
就连我都精品礼盒也没有拉下，全挂上了二手。
我想留一个，那是奶奶送的，胸口痛时看看就会好，我怕落灰还没开封过。
妈妈一把打掉我的手，当着我的面，将最便宜的一个撕碎。
“你真是只会享福，不懂付出，身外之物都这幅模样，指望你干什么！”
他们去了远门，又在警察的带领下回来。
“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是非法的，诈骗案子也最多，心急解决不了问题啊。”
妈妈行尸走肉般回家，她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只是定定看着我，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我嘴里，最后将自己反锁在厕所。
无论我怎么敲都不开。
我害怕了，到处求人，却因为话不利索，说不清楚。
连膝盖都摔破了，又被楼下孩子笑话。
直到爸爸回来，见我这副模样，快步上楼，一脚踹开门，发现泡在红枣汤中的妈妈。
她变得那样白，那样轻。
那几天，我又没人管了。
我好饿，好饿，可我不会做饭，我果然很笨。
冰箱里停电了，只剩发臭的晚饭。
我拿起了和哥哥一起描绘的地图，这是我们的秘密，上面是奶奶家，拿上冒险家必备的雨衣和手电筒出了门。
谁说我傻的，我找到奶奶了。
奶奶煮了我爱喝的面汤，她也老是红了眼。
她摸着我的脑袋。
“欢欢要是有两颗肾就好了，别怪你爸妈，都不容易，我的欢欢也辛苦了。”
我抱住她。
欢欢不辛苦，只是想哥哥了，他好久没回家，我不气他拿球扔我，扮鬼脸吓我。
哪里有不回家的小孩，哥哥肯定学坏了。
奶奶破涕而笑，在我吃饱喝足后，带着我回家。
妈妈已经出院回家，爸爸忙活着照顾她，见到我那一瞬才愣出了神。
他们都忘了我。
妈妈有些后怕，冲上来就想打我，不是怕我饿着，而是怕我丢了，哥哥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
奶奶急忙拦住。
“欢欢不会乱跑的，小丫头还挺认路，看得懂地图。”
3
我乖乖待了很久。
可爸妈不给我娃娃。
他们都在说哥哥，可没人带我去见他。
我好想好想他。
我跟着到了医院，终于找到了哥哥，他瘦了好多，更像个小女生了。
我掐了掐他的脸，趴在哥哥身上睡觉。
他没理我，也没有用手摸我的头，叮嘱我和别的男生不能这样。
我讨厌这样的哥哥，没有声音。
病床仪器滴滴响，我伸手去拔，吵醒哥哥就不好了。
很快一伙人冲了进来，他们扯着我往后，快速把哥哥扔到另一张床，不知要推到哪。
我吓到了，死死拉着。
“不许带走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下一秒，妈妈给了我一巴掌，用力掰断了我的手指。
“谁让你随便进来的，你不知道你身上有病菌吗？你想你哥哥现在死是不是。”
哥哥又进了抢救室。
医生无奈走出来。
“感染，如今只能靠机器吊着，也维持不了几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妈妈被吓晕了。
爸爸扇了我一巴掌，近乎哀求。
“你懂事点好不好，你的命本来就是你哥的。”
妈妈在家里发疯。
她砸了大部分东西，将我的公主床都给砍了。
她还没有泄气，又撕了我全部画作。
“她哪里傻了，心机重得要命，甚至还想去拔管，就是想哥哥早点死，我们把全部精力放她身上，凭什么我们还要顾忌她。”
我不懂，奶奶说过，每个人都要死，她会比我走得早。
是我不够聪明害得爸妈生气。
我学着去翻医书，但我看不懂。
我只能听电视，每个人都说多喝水好。
那行吧，我只能这样做了。
我每天喝了好多好多，只要我聪明起来，爸妈就能像以前那样了。
可是渐渐的我胸口像压了大石头。
画完爸爸妈妈，我眼前看不清，天旋地转。
那天晚上，我心衰了，送往医院。
这么久以来，妈妈露出了第一次微笑，心满意得地捂着佛牌祷告。
她不关心我为什么会心衰，只是觉得老天有眼，帮他们做了选择。
所以她祈祷我刚好在医院去世，满足自然死亡捐赠。
4
可我没死，又醒了过来。
但这事让妈妈看到了希望，我们住在了医院隔壁。
妈妈陪着我睡觉。
她什么话也不说，就趴在我胸口，听声音。
本子上记录越来越小的数字，她也越来越高兴，带着我去做了最后一次检查。
有个小孩说我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
我狠狠骂了回去，一口气说了好多，说到我有点喘，他妈妈都不陪他睡觉，好意思说我。
我有最好的妈妈。
妈妈站在旁边看了很久，久到眼眶通红。
她眼中闪过犹豫，但最后还是拉我去做了肾脏检查。
医生提醒她，孩子心衰，速度很快，最好排查，可她不敢，她就相信是老天帮她做了选择。
妈妈摸着肾脏b超单看了很久，捂在胸口不敢放开，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她和爸爸又准备了很多东西，卖了很多东西，才凑够了肾脏移植的钱。
我学着别人听诊，好像听到越来越少心跳了。
还挺神奇。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总是想哭那般。
妈妈还是抱着我睡，这次她没有听我的心跳，而是静静抱着。
半晌才开口。
“欢欢，和哥哥住一个房子好不好。”
我被她逗笑，疑惑着开口。
“我不是一直和哥哥住一起的吗？是他不回家呀。”
妈妈哽咽着开口。
“不是那种，是你和哥哥共用一个身体。”
滚烫的泪落在我后脖颈。
我天真地笑了。
“那哥哥要是知道了，我和哥哥怎么躲猫猫啊，他肯定抓到我了，好不公平。”
妈妈却又说不出话，泣不成声。
我感觉妈妈越来越爱我，超过了哥哥。
她甚至不去看哥哥。
每天都陪着我，对着我笑，带我穿公主裙，陪我玩捉迷藏。
只是胸口越来越痛，力气越来越小，但没关系，奶奶说想得到什么，就得放弃什么。
没有完美的选择。
妈妈越来越不敢看我，她说我眼睛太漂亮。
哪里有这样的理由。
芭比娃娃眼睛也很漂亮，我喜欢看很久啊。
爸爸也是，他经常在阳台抽烟。
他去借了很多外债，家里的每一笔钱都要花在刀刃上，但他还是跑去买回我的布娃娃。
全是新的，奶奶的布娃娃也回来了。
妈妈没有再埋怨他乱花钱，反而说他买得太少。
都一屋子了，还要多少，电视上说溺爱的孩子会长歪，我懂事地分出一部分给哥哥。
他们终于带着我去见了哥哥。
哥哥的房间升级了，很多玻璃墙，连爸妈都不可以进去碰他。
哥哥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不知道会不会疼。
他还是不愿意说话。
闭着眼睛，好高冷。
医生告诉妈妈，哥哥清醒过一段时间，他让爸妈放弃，他接受了这个结局，不想要那个肾了，他好累，不想兄妹相残。
他让爸妈带妹妹去好好治病，一定会有人能治的，只要撑住，未来就有希望。
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
妈妈死死掐着手指，看了哥哥很久，她也累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牵着我去看病。
我却没想走，扭头问妈妈。
“哥哥是不是生气我上次抱他，欢欢以后乖乖的，我不抱他了。”
妈妈又哭了，捂着嘴，哽咽着说。
“哥哥没有，他说等着和你玩躲猫猫，他都准备好躲哪了，保证你抓不到。”
我鼓着嘴巴。
哥哥这个蠢货还不知道，我要躲进他身子里了。
妈妈蹲下身，把我抱在怀里。
“不躲了，以后哥哥躲，欢欢来找，要好好想想，不然你找不到哥哥了。”
我还没见到医生，就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我想告诉她我的画拿奖了要带我去。
可我说不出了。
到时间了，我要躲进哥哥身体里了。
第2章
5
妈妈发现怀里人不对劲，用力摇晃。
“欢欢，欢欢......”
她崩溃大喊。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求你了，给我留一个吧，就一个。”
那么坚强的人，只有过几次想死的瞬间，一次是为了给哥哥买肾冒险被诈骗，一次就是现在。
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一个劲呢喃。
“欢欢，欢欢，爸妈和哥哥不需要你死了啊，是爸妈对不起你。”
她撕心裂肺叫着我的名字。
从前，听到这话，我都是会第一时间扑向妈妈的怀抱，只有这次，我平静得不像话。
怎么都没有醒过来。
手术灯打开。
爸爸抱着妈妈，强撑着理智，只有我知道，他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掐大腿。
她真的很崩溃。
她也不想的，她必须选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必须选哥哥。
哥哥有光明的未来。
妹妹从小无忧无虑，本来就是计划短暂活着那一个。
可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妹妹是个独立的个体，她不需要为谁而活，为什么又成了这样。
急救灯几乎是刚打开就灭，医生走了出来。
“心衰，脑死亡了，用机器维护着，我们建议是放弃治疗，可以启动捐赠流程，明天就可以给他们俩做手术，节哀。”
妈妈整个人失了魂。
她盯着我的脸庞，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想把我的模样记住。
“欢欢，妈妈记住你了，等下辈子，妈妈要找到你，妈妈肯定给你个健康的身体。”
爸爸那么大个男人都哭了。
那么不会拍照的男人拍了整整一箱照片。
那个晚上，他们俩都没有睡觉，一个守在我病床前，一个守在哥哥那。
妈妈找到医生，问起我的情况。
“急性心衰可能喝了大量的水，导致血液稀释，心脏受压不一样。”
喝水？
爸爸妈妈都很忙，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刘欢欢不爱喝水的。
她找到家里的监控，看完后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的欢欢，一直那么善良，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还是到了手术的时间。
妈妈急切地抓住医生。
“求你了，医生。”
医生看懂他们眼里的哀求。
“放心，这个技术很成熟了，由我们院士主刀，我们会尽力的。”
妈妈腿软得站不住脚，躺在爸爸怀里。
“老刘，一定会顺利的，对吧，我的孩子老天至少给我留一个。”
爸爸轻声安慰。
“一定会的。”
可他自己也怕得手心出汗。
我飘在半空，想安慰他们。
欢欢见到了天使，他说会保佑哥哥健康平安的。
毕竟欢欢要躲进哥哥身体里，哥哥出事了，欢欢没地方去了。
奶奶听说了，但不敢来，但我已经见到了她在家念佛。
嘴里说了很多。
好像是给欢欢祈祷的，欢欢身上多了很多黄光。
很亮很亮。
还是奶奶懂我。
知道我怕黑。
我不敢看手术，我的肚子被打开。
里面竟然有那么多东西。
可我打开芭比娃娃，却什么也没有。
医生把我的肾给了哥哥。
另外的又摘下来给了别人。
这样也好，我能去很多个人的身体。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医生终于出来。
“手术很顺利，过了麻醉你们儿子就能醒过来了，以后也是个正常人了，好好活。”
最后他朝爸妈鞠了一躬。
“小姑娘的肝救了其他三个人，眼睛给了两个爱画画的小女孩，她是伟大的。”
妈妈哭到麻木，再也哭不出来。
爸爸点头致谢。
他们隔着玻璃看了哥哥。
他的脸色变红了许多，血肉在生长。
我飘了过去，忍不住掐了他一把，又抱住他。
妈妈说过，我可以抱了。
我想钻进哥哥身体，却进不去，原来身体里是躲不了两个人的。
6
好吧，那这样看着他们，我也很满足。
终于，第二天大早，清晨第一抹阳光射入，哥哥醒了。
他睡了很久，忘了很多事。
只是疑惑着问妈妈。
“我还活着？谁给我捐的肾，我不是说过不要妹妹的吗？”
妈妈情绪稳定了许多，但她没有回答哥哥。
因为哥哥刚手术，不能太过激动。
她怕哥哥一时接受不了。
只是骗着说。
“刚好有配型，而且上次我们去黑市也找到了一颗肾，最后有配型，不犯法，我们才回来。”
哥哥向来聪明，他没有第一时间相信，而是反问。
“妹妹呢。”
他已经许久没有叫我妹妹。
自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都把我当做供体，他觉得我迟早都得死，牺牲一个就能成全大家，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再听，依旧非常温暖。
妹妹，我很喜欢。
爸爸怕妈妈说漏嘴，急忙接话。
“妹妹在奶奶家，你做手术我们顾不上她。”
哥哥这才松了口气，他摸着腰上的纱布。
心中一阵感慨。
以后他也要成为一个正常人了。
还不用妹妹的肾。
真是件大好事。
那他要带妹妹去看画展，他昏迷这么久，也不知道小丫头有没有画画。
我急着反驳。
我画了的。
在奶奶家那会，画了好多。
和妈妈睡觉那些日子，我也画了好多。
可后来越来越累，我就不画了。
在哥哥恢复的期间，爸爸一边处理我的丧事。
看着我被推入火堆，变成一摊灰。
爸爸目光呆滞，盯着上面屏幕里我的信息。
刘欢欢，女，10岁，高级炉，正在火花。
又变成骨灰冷却。
爸爸眼中都是红血丝。
他又不好好睡觉了。
他接过我的骨灰，放在精心准备的盒子，上面很可爱，还有我画的画。
那是一家人。
下葬那天，我最喜欢的娃娃也被放了进来。
也好，这样我不会太无聊。
还是家人好，他们记得我喜欢什么。
桌上的水果也全是我的。
哥哥本来就不能吃，好惨好惨。
但他以后应该就能吃了吧。
一个月后，哥哥恢复得很好，他迫不及待回家，他和妹妹都不用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当他推开门，正对着的就是妹妹的遗照。
他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又看向父母。
“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对吧。”
他是想活，无数次打针抽血，肾脏手术时都想妹妹早点死，让他健康，不用受罪。
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
他胸口说不清的酸涩。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又要对人生有多重的领悟。
那么鲜活的妹妹没了。
他只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一口吐出了酸水。
“所以，我的肾是妹妹的对吗。”
他见爸妈不说话，翻出手机，打电话给了奶奶，却被爸爸一把抢走。
“你奶奶不好受，你别去打扰她。”
7
哥哥绷不住了，他几乎是怒吼。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妹妹她的死期不是还没到吗！我说了我不要他的肾，你们没听见吗？我要去告医院。”
他太过激动，因为激动呛得喉咙痛。
缝合好的伤口因为激动起伏有些蹦开。
妈妈吓得抱住他。
“儿子，你不要激动，妹妹的肾在你身体里，你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那是牺牲了妹妹换来的生机，妹妹是自己喝水导致心衰，是我的错，我没有第一时间带她看病。”
哥哥听后才稳定了下来。
他捂住伤口，久久不能平复。
是啊，他又有什么资格怨恨爸妈。
他不是一直想要妹妹的肾吗。
哪怕家人不知道，他也从小知道了妹妹的结局。
这好像是最好的归宿。
每个人都更加有价值......
获得了更多东西。
只有妹妹牺牲了还有五年的生命。
还有五年。
五年短吗？
短的，对于一个八十岁寿命的人来说很短。
可五年又可以多很多体验，多少个癌症患者求的就是五年生存期。
妹妹还有很多遗憾可以做，每个病人都在幻想多活五年，就连他......
他无数次想治愈，想要......
妈妈温柔地安抚他。
“如果不救你，你现在死，妹妹五年后死，可妹妹现在把肾给了你，你以后都不会死。”
哥哥拿过那么多奖，他知道，他知道......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五年换很多年。
连我这么蠢的人都懂了，五个奶糖换一袋奶糖的比喻。
可是，哥哥心好痛，真的到了这一步。
所有的一切都好无力。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难的抉择。
手心手背都是肉，爸妈也难做。
他想起了唐山地震，被选择的姐弟。
不禁问起爸妈。
“妹妹不知道自己被抛弃吧。”
妈妈泪水止不住落下。
“她不知道，她想和你躲猫猫。”
但是我进不去啊，妈妈骗人，不过这样也好，我站在外面能看到哥哥躲哪，他却找不到我。
依旧是我赢了。
哥哥终于接受了这个结局。
“你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带我去看妹妹，至少我还能再见她最后一眼。”
爸爸低下头。
“我的主意，你刚手术完，不能太激动，你现在要记住，你的命不止是你的，也是你妹妹的，你必须好好活。”
哥哥哭着点头，手里死死拽着我的娃娃。
他答应爸妈，会好好活着。
墓园里。
哥哥细心地擦拭着墓碑。
上面是我拍得最好看的那张。
我笑得很甜。
他那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彻底转变为了沉重。
生命就是个沉重的话题，对每个人都是。
家里连着好几天安安静静。
连我在天空上乱翻都不敢。
他们也不和我说话。
真是过分。
我想碰东西，但是也不行。
好多我看不懂的东西，真的好奇怪。
奶奶呢。
我喜欢和奶奶说话，但她只会天天念经。
坏奶奶，说好的，什么时候都要搭理欢欢。
刘欢欢还是她起的名字。
妈妈说要叫念霖，奶奶说麻烦，人的名字要简单，就像她的欢欢只需要高兴。
在有限的生命中活得高兴就很好了。
8
我无聊地转着手指，看他们整天干什么。
我现在倒立也不会难受，我的心脏也好了。
妈妈整天对着我的照片哭泣。
不知道哥哥都好了，她为什么还要经常跑医院，一去还好几家。
每次出来心情十分沉重。
这个家，没了我还真不行。
都没有人乱玩了。
死气沉沉的。
他们怎么忍得住不玩芭比娃娃，不看电视的。
我没有想明白。
终于，哥哥带来了好消息，我的画拿奖了。
收到这消息时，他正在努力研究他的奥数。
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是当一名优秀的医学生，救更多的人。
这我能理解，因为哥哥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哥哥激动地多问了几嘴。
“确定是刘欢欢吗？一等奖，我就知道她可以！”
他很庆幸，当初写名字，写得是欢欢的，没有因为爸妈说麻烦，写自己名字。
欢欢还有很多东西留在了这世界。
工作人员等他高兴完，接着问。
“到时候的颁奖典礼，她有时间来吗，这可是全国幼儿绘画比赛，还是蛮有含金量的，孩子这么有天赋，以后说不定是这方面的翘楚。”
哥哥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说妹妹蠢笨，脑子不灵活。
可没人知道她的脑袋里装着多少有趣玩意。
再工作人员催了又催，他才无奈开口。
“我妹妹去世了，但我那天会去帮她拿的。”
工作人员停顿许久。
“节哀，多么好的小姑娘。”
哥哥哭了，我帮他擦着泪，却只能激起一阵风。
我拿奖了，哥哥怎么还不开心。
奶奶好像说过，太高兴也会哭的。
真复杂。
我不喜欢想那么多，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但她怎么又在吃药，还和爸爸晚上做着不知道什么运动。
算了。
奶奶说，小孩子不适合知道得太多。
哥哥心情不好，下楼拿东西。
她的妹妹，从来不是复制品或者工具人，她很完美，有自己的人生特点。
哥哥被一群坏小孩拦住。
他们杀掉了小区里一只流浪猫。
那只猫跑到了我手里。
我突然懂了什么。
猫猫死了，就会和我一样。
原来这就是死了。
难怪都不喜欢死，周围太安静了，别人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半天说不出话，可哥哥已经和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我妹妹不是傻子！我妹妹聪明得要命，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一群没有脑还只会施暴的坏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这种坏人，是我妹妹！”
直到被人拉开，哥哥才松了手。
代价就是那晚哥哥进了医院，他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好在不是什么大事。
爸妈举起手，思索许久也没有落下巴掌。
突然，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她一把年纪，怎么还来了。
偏心奶奶，好久不来看我。
我不去找她，她就不来找我。
我掐着手指生闷气，后面却被稳稳抱住。
奶奶慈爱地摸着我的头。
“欢欢，奶奶找到你了。”
奶奶？
我又一次害怕，奶奶死了？
死是不好的。
9
我想告诉爸妈，奶奶却阻止了，她说她留了遗言，她怕她的欢欢找不到路，自己一个人害怕。
我不懂，但是我好想哭。
爸爸被短信吓得晕倒。
妈妈又成了爸爸，她一个人撑起了家。
我牵着奶奶的手回家。
“奶奶，我还不想走，我想看爸爸妈妈，哥哥还要帮我去领画奖。”
奶奶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鼻尖。
“知道了，我们再等等。”
奶奶和我葬在了一起。
有奶奶陪着，我再也不是没有说话的人。
我每天都跟着奶奶看遍山河，身边另一个是猫猫。
猫咪不会长大了。
和我一样。
奶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以后带你去个地方，你就能重新长大了。”
妈妈还是天天跑医院，吃着各种黑黑的玩意。
她总于绷不住，在我的坟墓前大哭。
“欢欢，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妈妈说话算数的，妈妈重新生个，你投胎到妈妈肚子里好不好。”
她哭得太过于崩溃。
吸引了很多路人。
但妈妈什么都不管，就抱着我的墓碑哭。
我不喜欢这样的妈妈。
“奶奶，妈妈能不能不哭了，欢欢很感激在家里的时间。”
奶奶抱着我去摸妈妈。
依旧是一阵风，可妈妈停止了哭泣。
她看着我的方向。
“欢欢是你，对吧。”
那天过后，妈妈不再执着了，她确实是老了，眼角的皱纹很多。
她承认再也怀不上。
她想去孤儿院领养个孩子。
却被爸爸拦住了。
“欢欢不是任何一个人替代，你清醒点，换个人只是让我们心安罢了。”
这个想法一直被搁置。
妈妈整天都很难过，把全部的重心放到了哥哥身上。
哥哥变得很优秀。
他再也不玩那些立高了。
整天上完学就是看医书。
从前，他不爱看这些的。
那天，我还看他残忍地杀了一只老鼠。
奶奶安慰着我。
“哥哥有哥哥的想法，他不是楼下那种小孩，他为了救更多人，为了救像欢欢这样的孩子。”
哥哥整天都忙，终于病倒了。
病着的时候，他才会休息，拿出我的照片和画册看了很久。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我的哥哥。
他会给我的娃娃梳头发。
真是让我惊讶，毕竟他笨手笨脚的。
奶奶却红了眼。
“哥哥长大了，都会替所有人着想。”
如果刘欢欢正常，一切就会非常完美。
两个孩子都是完美的人生。
无论他们是愚蠢还是聪明。
可偏偏两个都是脆弱的个体。
刘欢欢就是带着目的出生，和那些为了头胎生病再生的孩子一样。
没人喜欢当供体。
人的生命重要程度到底有没有排序。
奶奶想了很多很多。
一眨眼的功夫，哥哥长大了。
10
他进了医院，短短几年的时间，他成了顶尖医生。
心内科的专栏上挂的是他的照片。
他却在一次媒体采访，公开了当年的事情。
父母都老了。
管不了他。
哥哥站在台上，眼眶渐渐湿润。
“我有一个妹妹，长得很可爱，可是她却死了。”
他把我塑造得更加伟大。
“我的妹妹救了我，她的心脏不好，喝了很多水心衰，把肾给了我，我如今就是想救更多那样的孩子，因为当初妹妹的病没有手术条件，结局都是心衰。”
我拉着奶奶吐槽。
“我只是想和他玩捉迷藏。”
爸爸妈妈心中的那颗石头松了很多。
爸爸已经不吸烟了。
“我们这把老脸还要什么，该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们欠欢欢一个道歉。”
那晚，爸爸妈妈学着开起直播。
因为他们是哥哥的父母，也有很高的知名度。
他的话娓娓道来。
“欢欢当时才十岁，我们把气撒在了她身上，甚至好几次想掐死她，把肾给哥哥，但是下不去手，她自己跑去喝了很多水，心衰我们也没有带她检查。”
“在此，我想向我的女儿刘欢欢道歉，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很多人来看我。
让我睡觉都没敢睡，怕错过了那些礼物。
都是我喜欢的。
奶奶帮我一一整理。
我的脑子依旧反应很慢，但懂了很多事。
我不怪他们的。
我真的希望家里人也能好好的。
就连以前和我吵架的那群混混都来给我送花。
他们说改掉了坏习惯，现在成了动物保护协会的人。
后来又有人挖出了奶奶的故事。
很多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自发给我们扫墓。
那些因为的捐赠活下来的孩子泣不成声。
“我们是熊猫血，配型很难很难，本来就计划去死了的，欢欢的出现才救了我们一命。”
哥哥依旧忙活着事业。
他总是很忙很忙，三十多岁整天都泡在手术室。
但他救下了非常非常多孩子。
经常见到患者跪着感谢他。
他只说。
“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连做梦都在呢喃。
“再救一个，就再救一个。”
他在死神的手里下抢人，搞得死神都恼火。
“没有人是这样干的，他这么拼命三郎，完全不是生活了，走火入魔。”
奶奶说要拜托入梦。
骂醒这个傻小子。
后来，哥哥学会了教别人，将技术永传，越来越多的心脏病被解决，脑科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他说的没错，五年的时间会改变很多很多。
曾经我不可治愈的疾病如今也可以治好了。
可如果没有他，这个改变可能不复存在。
他也不用再连轴转。
当他把女朋友带回家时，爸妈都欣慰得落泪。
“你终于想通了，欢欢希望你幸福。”
我很开心，只是我长不高，他们都成大人了，只有我这幅模样。
奶奶依旧笑着。
“奶奶带你去另一个世界了，我们换个方式生活。”
很久很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我和奶奶投了胎。
我们成了双胞胎。
成了哥哥的孩子，再后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每天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没人任何烦恼。
这一世，我活了很久，久到我成了知名画家，我的父亲是医学界泰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