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总说：“做人要善良，吃亏是福。”
所以他任由亲戚们占便宜，还逼我一起当圣人。
叔叔抢我玩具，他说让着点；堂哥打我，他说忍一忍。
直到姑姑要抢走我妈留下的遗物，我爸还是那句：“毕竟是一家人。”
我笑了，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爸又把那句名言挂在嘴边了，一边泡着廉价的茉莉花茶，一边用一种历经沧桑看破红尘的语气对我说：“小晨啊，做人要善良，吃亏是福。咱们多让让，别计较那么多，都是一家人。”
那茶杯沿上还有个磕破的小口子，跟他这人一样，处处透着一种委曲求全的破败感。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低头刷着手机。屏幕光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话我听了二十多年，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小时候，叔叔家的儿子，我那个堂哥周强，看中我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变形金刚，直接上手就抢。我哭着去找我爸，他蹲下来，摸着我的头：“小晨，你是弟弟，让着点哥哥，玩具嘛，玩玩就还你了。”
那变形金刚再也没回到我手上，它在周强手里变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骸。
后来上学，周强抢我零花钱，我爸说：“他可能急着用，咱们帮帮他，别声张。”
高中时我攒钱买的最新款MP4，被我姑姑家的表妹看上了，哭闹着要，我爸二话不说从我抽屉里翻出来塞给她：“你当哥哥的，要有担当，一个听歌的东西，让给妹妹怎么了？”
那MP4是我熬夜帮人做课件攒的钱买的。
我吵过，闹过，歇斯底里地质问过：“凭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我爸永远用那种包容又带着点责备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才是那个不懂事、斤斤计较、破坏家庭和谐的反派。“小晨，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亲情比什么都重要。吃点亏，老天爷会看在眼里的。”
去他妈的老天爷。我只看到我的东西一件件消失，我的权益一次次被侵犯，而我爸，这个家里的“圣父”，就是帮凶，甚至可以说是主谋之一。
爆发点来得毫无新意，却足够戳烂我最后那点对所谓“亲情”的幻想。
我妈去世得早，留给我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个她戴了很多年的玉坠子，水头不算顶好，但温润通透，是她外婆传下来的。我妈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小晨，这个你留着，想妈的时候就看看。”
这玉坠子我一直贴身戴着，从不敢离身。
上周末，家族聚会，又是在我家。我爸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花的他的退休金，忙得脚不沾地，还乐呵呵地说“一家人热闹就好”。叔叔姑姑几家子空着手来，吃吃喝喝，完了抹抹嘴就开始点评江山。
我那个姑姑，周慧芳，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下就瞄到了我脖子上的玉坠。
“哎呦，小晨，这坠子不错啊，看着挺水灵的。”她凑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玉上。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她撇撇嘴，转头对我爸说：“大哥，你看小晨，还跟我生分呢。我是想着，下个月我们家莉莉（她女儿）不是要订婚了嘛，缺件像样的首饰撑场面。这玉坠子我看着挺合适，女孩子戴玉也好。反正小晨一个大男人戴着也不像话，不如先借给莉莉戴戴，等订婚宴过了就还他。”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直往头顶冲。“不行！”
声音太大，满屋子嘈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亲戚都看了过来。
我爸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周晨！怎么跟你姑姑说话呢？”
“爸！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我攥紧了坠子，冰凉的玉石硌着掌心。
“我知道是你妈留的，不就是借去戴一天吗？你姑姑又没说不还。”我爸皱着眉，语气里是全然的责怪我不懂事，“莉莉订婚是大事，咱们做亲戚的，能帮衬就帮衬一下。一个坠子而已，你妈要是知道了，也会同意帮这个忙的。”
“就是啊小晨，”姑姑立刻接话，脸上堆着假笑，“你看你爸多明事理。又不是要你的，就是借。咱们可是一家人，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叔叔在一旁帮腔：“大哥说得对，小晨你现在是越来越独了，一点没有家族观念。”
周强和他老婆嗑着瓜子，斜眼看我，满脸幸灾乐祸。
表妹莉莉玩着手机，头都不抬，仿佛这事跟她无关，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得意。
我看着这一张张理所当然占便宜没够的嘴脸，再看看我爸那张写满了“你要顾全大局”、“你要善良”、“你要吃亏是福”的脸，胸口那股憋了二十多年的恶气，猛地冲破了临界点。
但这一次，我没有吼，没有吵。
我反而笑了。嘴角一点点扯开，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容。
“爸，”我声音平静得出奇，看着他那张因我的笑而有些错愕的脸，“你说得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慢慢地把玉坠从脖子上解下来，冰凉的玉石离开皮肤，带起一阵寒意。我捏在手里，没有立刻递出去。
“吃亏是福嘛。”我看着我爸，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的“圣父”名言，“要多让让，不要计较。毕竟，是一家人。”
我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然后，我把玉坠递给了我姑姑。
姑姑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和惊喜交织的光芒，一把抢了过去，生怕我反悔：“哎呦！这就对了嘛！还是小晨懂事！大哥你看，孩子教得好！”
我爸显然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听话”，脸上的严厉瞬间化为一种掺杂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表情，他大概觉得他的“教育”终于成功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就对了，小晨，爸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看着他拍在我肩膀上的手，心里冷得像冰。
好孩子？
不，爸。
我只是，决定换一种方式跟你，还有你们，玩这个游戏了。
你不是要当圣父吗？
行。我陪你一起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