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泼洒，将云家演武场映照得一片金辉。
青石广场上，人头攒动，喧嚣鼎沸。今日是云家年轻一代测灵根的大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期待与紧张。
当云涅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广场的青石小径时，原本嘈杂的声浪为之一静，旋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
“是云涅少爷！”
“他来了！不知这次会测出何等惊世资质？”
“三岁识千字，五岁通诗文，这份早慧，我云家百年未见，灵根定然不凡！”
“听说他昨日修炼偶有不适，想必是破境前的征兆吧？”
“哼，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罢了。”也有人低声嗤笑，语气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嫉妒。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有谄媚。
“煌煌众目，灼灼其华……”云涅步履从容，行走于这由目光织就的河流中，内心却是一片寂寥的雪原。
“前世的今日，我便是在这虚幻的捧杀中，登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最终落在了人群外围，那株老槐树的阴影下。
他的母亲，林婉，依旧站在那里。她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穿越人海，牢牢锁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靠近。
父亲云文博在一众家族子弟的簇拥下走来，王茹与云浩紧随其侧。
他面容刻板如磐石，仿佛昨日种种从未发生。
只是在与云涅目光相接的瞬间，那双威严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他目光掠过云涅，定格在测灵台上，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稳住心神，莫要怯场。”
短暂的停顿后，又沉沉补了一句：
“平白惹人笑话。”
王茹立刻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声音甜腻：“涅哥儿天纵奇才，今日定能一鸣惊人，为老爷这一支增光添彩！”
云浩抬头望着自己心中一直仰慕又带着几分畏惧的身影，小声嗫嚅：“大哥……加油。”
云涅面色无波，对那虚伪的奉承和稚嫩的话语皆未理会，只是极淡地扫了父亲一眼，便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这份无视，让云文博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平复。
高台上，族长云啸天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期许。
时辰到。
传功长老肃立台前，开始点名。
一名蓝衫少年率先出列，他将手掌紧贴冰凉的测灵石表面。
石身微微一颤，泛起一层红蓝黄绿四色光晕。
“四灵根。”传功长老的声音平淡无波。
少年脸上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默默退下。
紧接着，一名黄衫少女上前。她指尖触碰到石面的刹那，一道较为明亮的绿黄红三色光华稳定亮起。
“三灵根。”
少女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欣慰，快步走回人群。
“云辰！”
“在！” 云辰大步上前，将手按在测灵石上。
——嗡！一道红金交织的璀璨光芒亮起！
就在那红金光芒闪耀的刹那，云涅平静的眼底，一丝极淡的波澜掠过。
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竟与前世记忆深处一道如附骨之疽、纠缠百年的冷峻身影缓缓重叠。
那时，他已是筑基魔修，于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
而云辰，早已是青云宗内声名赫赫的金丹剑修！
其剑心通明，道途坦荡，一手“分光化影剑”凌厉无匹，是同代中最为耀眼的新星之一。
后来，他晋升金丹，为母复仇，悍然屠灭云家满门，血染青林。
消息传出，震动四方。
正是这位昔日的同族，如今的青云宗栋梁，云辰，第一个仗剑而出，立誓斩魔卫道！
从此，追杀千里，不死不休。
那是持续了整整百年的亡命奔逃与残酷搏杀！
金丹初期，他手段尽出，在云辰剑下亦只能狼狈遁走，数次险死还生。
那煌煌剑光，如同天道裁决，曾将他逼至绝境，斩灭他三具辛苦炼制的化身。
直至他在万般死境中窥得一丝魔道真谛，破入元婴，方才逆转。
他记得最后那一战，于九幽血海之畔，他催动滔天魔功，生生将那位追杀了自己百年、道心始终坚不可摧的剑修炼化…
思绪如潮，翻涌不息，却又在瞬间归于死寂。
“云辰，金、火双灵根，资质上佳！”长老的声音带着赞许，将云涅从那段血腥而漫长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云浩！”同样的双色光芒亮起，引来众人称赞。王茹喜形于色，云文博也面露宽慰。
终于——
“云涅。”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他身上。
云涅缓缓走上前，步履平稳。他伸出手，指尖轻触那冰凉的测灵石。
“凡尘荣辱，皆由此刻而定……亦由此刻而终。”
心念微动，《他化自在经·化形篇》悄然运转。
光芒乍现！却是五道色泽不纯、微弱不堪的光丝缠绕而出，彼此冲突、抵消，最终呈现出一种令人失望的浑浊灰色。
“云涅，金、木、水、火、土……五行杂灵根，资质……下等。”传功长老的声音带着惊愕和最终的宣判，传遍整个广场。
死寂。
然后是“轰”的一声，无法抑制的哗然爆发！
“五……五行杂灵根？！”
“废灵根！竟然是废灵根！哈哈，早慧有何用？”
云文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变得铁青，他猛地甩袖，转头死死盯着槐树下的林婉。
王茹先是一愣，随即用手帕死死捂住嘴，肩头微微耸动。
云浩站在母亲王茹身侧，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望着测灵石上那团黯淡浑浊的光。
他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云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又骤然松开。
一股他强烈的情绪，瞬间冲散了最初的震惊和……一丝残留，源自幼年记忆的难过。
很小的时候，这个哥哥会把他扛在肩头，去看元宵节的花灯；会在他被其他房的孩子欺负时，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
那时，哥哥的背影很高大，是他全部的憧憬和仰望。
可现在……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母亲嘴角那抹迅速隐去的弧度，以及眼底毫不掩饰的得意。
一种更强烈的、隐秘的喜悦，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
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云涅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但他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用力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表露得太明显。
高台上，族长云啸天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云涅，只是缓缓收回了手。他的脸上，没有崩溃、绝望，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看啊，这就是众生之相。三百年了，一丝未变。”
他没有去看那些变色的嘴脸，只是再次转头，目光穿越人海，精准地找到了那棵老槐树下，脸色苍白如雪的母亲。
林婉的身体晃了一下，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让它落下。
就在众人嘲讽之声鼎沸，准备看这昔日“天才”狼狈收场之际——
异变陡生！
那测灵石上原本黯淡浑浊的灰色光芒，并未如常散去，反而如同回光返照，内部一点极致纯粹、炽烈如大日真火的光芒骤然爆发！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测试都更加清越、更加悠长的嗡鸣响彻广场！
那点赤红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杂色，冲天而起！光芒纯粹如琉璃，炽热如岩浆，将整个演武场映照得一片通红，甚至连天空的朝阳都为之失色！
“这……这是！！！”
传功长老猛地上前一步，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尖锐变形，“火系……天灵根！是天灵根！！万中无一的天灵根！！”
死寂！
比方才宣布杂灵根时，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云文博的怒容僵住，转为难以置信的呆滞。
王茹的笑容碎裂，手帕掉落在地，脸上血色尽褪。
云浩张大了嘴巴，忘了呼吸。
高台上，云啸天猛地睁开眼，豁然起身，强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带动衣袍猎猎作响！
天灵根！云家立族数百年，从未出过的天灵根！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不夭折，金丹可期，元婴有望！是能带领家族走向前所未有辉煌的绝世天才！
云涅立于光柱之中，赤红的光芒将他映照得宛如火神临世。
他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的面孔。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脸色由苍白转为激动潮红，喜极而泣的母亲身上，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
然后转身，神色平静地走下演武台。
测灵石上的炽烈红光缓缓收敛，最终归于平静。
演武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沸腾般的喧嚣。
所有目光依旧死死缠绕在云涅身上，只是其中的意味已翻天覆地。
传功长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按照流程高声道：
“测灵完毕！云辰、云浩……等资质尚可者，由云文博长老带领，前往家族库房，酌情选取功法与灵器！”
云文博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似乎还有些僵硬。
他深深看了一眼云涅，那目光复杂难辨，先前的不悦与审视已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茫然的震动所取代。
他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对云涅说，只是沉声对身后那些被点名的子弟，包括一脸失魂落魄的云浩道：
“还愣着做什么？随我来。”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率先转身，不再看那光芒散去后依旧平静得可怕的儿子。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高台边缘。
族长云啸天。
他并未理会离去的云文博一行人，目光直接落在云涅身上，那眼神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重视与期许。
“云涅，”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随我来。”
他没有说去哪里，但在场所有知晓家族秘辛的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跳出了一个答案——老祖潜修之地！
云涅面色依旧平静，对于这份超然于所有同辈的待遇，并无半分受宠若惊。
他只是在转身前，再次望向槐树下喜极而泣的母亲，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对着族长微微颔首。
“是。”
他步履从容地跟上云啸天，在无数道混杂着敬畏、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广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