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在屋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重新整理好伤口。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装着宗门特制的金疮药——昨天和叛徒打斗时,锦盒被撞飞了,好在她晕过去前下意识把药粉揣进了衣襟,刚才找了半天才摸出来。比起小二敷的那些带着土渣的野草,这金疮药一敷上,伤口就传来一阵清凉,疼痛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她对着屋里唯一一面裂了纹的铜镜(那是小二捡来的,擦得还算干净)理了理头发,又把沾血的外衣脱下来,翻出里面一件素色的里衣换上——虽然也是丝绸料子,但比外衣朴素多了,至少看起来不像个“大人物”。做好这一切,她才推开房门。
门外的台阶上,小二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着,手里的树枝在地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圆圈,听到开门声,他立刻站起来,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宁大人,您好了?”
宁清的目光扫过外间的灶房,一眼就看到了灶台上摆着的一堆东西——干枯的野苋菜、几段发黑的树皮,还有一个陶罐里装着的灰褐色粉末,不用问也知道是盐。她皱了皱眉,指着那些东西问:“这些树皮和草,是你平时吃的?”
“是,”小二老实回答,“城外能找到的吃食不多,春天还能挖点野菜,到了秋冬,就只能采些树皮、草根,掺着盐熬汤喝。”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宁清听着,心里却有点发堵。她从小在修仙世家长大,宗门里的弟子餐食不说山珍海味,至少每餐都有肉有米,从未想过有人会把树皮当饭吃。
“你就一直这样过?”她又问,目光落在小二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衣服上——衣服洗得发白,领口都磨破了,袖口还缝着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布。
“嗯,”小二点头,“在月圣城城外住了九年,都这么过来的。”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宁大人,您伤好点了吗?是不是要走了?”他心里还是盼着宁清早点走,他怕再待下去,会惹来麻烦——毕竟是“仙人”一样的人物,和他这种乞者走得太近,总不是好事。
可宁清却摇了摇头,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圈,打量着歪歪扭扭的土墙和漏光的屋顶,说:“我伤还没好透,昨天追的那个叛徒还没抓到,现在走不安全。我想在你这里暂住几天,等伤彻底好了再走,行不行?”
小二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出暂住的要求,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宁大人,不是小的不愿意……只是我这屋子太破了,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而且我平时就吃这些树皮草根,怕怠慢了您。”
“破点没事,”宁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以前在宗门里历练,还睡过山洞呢。至于吃食……”她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自信,“你们这日子过得也太糙了,我带你去弄点好的,保证让你不用再啃树皮。”
“好的?”小二有点疑惑,“城外能有什么好的?河边的鱼被张大户承包了,谁敢去抓,手脚都会被打断;山林里有野兽,我们这些流民也打不过。”
“谁说要去河边抓鱼,也不用打野兽,”宁清神秘地笑了笑,“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带着小二往后山走,走的不是小二平时找野菜的那条路,而是往更深的山林里去。小二心里有点慌,紧紧跟在宁清身后,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周围——他以前从不敢往深山里走,听说里面有狼,还有些不知名的野兽。
可宁清却一点都不怕,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偶尔停下来,指着地上的一些痕迹说:“你看,这是山雀的脚印,旁边还有羽毛,说明这附近有鸟窝;还有这个,是野兔的粪便,新鲜的,说明离得不远。”
小二听得目瞪口呆——他在这后山待了九年,只知道哪里有野菜、哪里有树皮,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些痕迹。宁清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不是昨天掉的那把短刀,是她贴身带的),在地上挖了个坑,又找了几根细树枝,编了个简易的陷阱,再在上面铺了些落叶和泥土,看起来和周围的地面没什么两样。
“这是捕鸟的陷阱,”她指着陷阱对小二说,“等会儿有鸟过来找食,踩到下面的机关,就会被树枝困住。还有抓兔子的,要找兔子经常走的小路,在路中间挖个深点的坑,上面铺一层薄木板,再盖点草,兔子踩上去就会掉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演示,动作熟练得很。小二在旁边看着,学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一句:“宁大人,要是鸟不往这边来怎么办?”“兔子会不会绕开陷阱啊?”
宁清耐心地回答:“鸟喜欢吃草籽,你在陷阱旁边撒点草籽(昨天我看到山下有);兔子认路,只要是它常走的路,一般不会绕开。”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在山林里设了五个捕鸟陷阱、两个捕兔陷阱。中午的时候,他们去检查陷阱,竟然真的抓到了三只山雀、一只兔子。小二看着陷阱里扑腾的山雀和挣扎的兔子,眼睛都亮了——他已经快两年没吃过肉了,上次吃肉还是去年冬天,一个商队老板扔给他半块冷掉的腊肉。
“走,回去煮肉吃!”宁清提着兔子,心情很好地说。
回到木屋,宁清教小二怎么处理兔子——先把兔子皮剥了(她说兔子皮可以晒干,以后做个小褥子),再把内脏清理干净,切成块。小二笨手笨脚的,第一次拿刀,差点切到自己的手,宁清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他:“你这手,平时只用来挖野菜、乞讨的吧?连刀都不会拿。”
小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没吃过肉,也没机会拿刀。”
宁清没再打趣他,而是接过刀,亲自示范:“切肉要顺着纹理切,这样煮出来的肉才嫩;内脏要洗干净,不然会有腥味。”她一边切,一边教他怎么生火、怎么控制火候,“煮肉的时候,要先把肉放进冷水里,加一点姜片(山林里有野姜)去腥味,水开了之后撇掉浮沫,再转小火慢慢煮,煮半个时辰就能熟了。”
小二在旁边看着,把宁清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他发现,这位宁大人虽然是“仙人”,却一点都不娇气,处理兔子的时候一点都不嫌弃,煮肉的时候还会帮他添柴火,就像……就像以前王掌柜家的邻居阿姨一样,很亲切。
锅里的兔肉渐渐散发出香味,那是一种小二从未闻过的、浓郁的肉香,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宁清看着他咽口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急,再等一会儿,熟了就能吃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喊着:“二哥!二哥!你在家吗?”
小二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是小杨。”他对宁清解释道,“小杨是住在隔壁的孩子,和他娘一起逃过来的,他娘身体不好,我平时会帮他们找点野菜。”
话音刚落,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就冲进了屋里。那少年穿着一件更破旧的衣服,头发枯黄,脸上带着灰尘,跑得满头大汗,看到小二,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二哥,不好了!我娘……我娘她躺在床上动不了,话也说不了了!你快去看看她!”
小二脸色一变,连忙说:“我这就去!”他回头对宁清说,“宁大人,我去隔壁看看,您……”
“我跟你一起去。”宁清打断他的话,把锅里的火调小,“我懂点医术,说不定能帮上忙。”
小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宁大人是“仙人”,肯定懂医术!他连忙说:“多谢宁大人!”
三人匆匆赶到小杨家。小杨家的屋子比小二的还破,屋顶的茅草少了一半,墙是用泥巴糊的,里面黑乎乎的,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只有一张破床,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闭着眼睛,脸色蜡黄,呼吸很微弱,嘴唇干裂,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
小杨扑到床边,握着老妇人的手,哭着说:“娘!娘!二哥来了!宁大人也来了!您快醒醒啊!”
老妇人听到儿子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她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旁边的宁清,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宁清走过去,蹲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搭在老妇人的手腕上——她学过修仙者的医术,能通过脉搏判断人的身体状况。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对小二小声说:“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常年吃不饱,又生了病,已经油尽灯枯了,我……我也没办法。”
小二听到这话,心里一沉。他认识小杨的娘三年了,老妇人身体一直不好,平时靠帮流民窟里的人缝补衣服换点吃的,冬天的时候受了寒,就一直咳嗽,没钱买药,只能硬扛着,没想到现在……
老妇人似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先是抓住了小杨的手,然后又把小杨的手往小二那边送,示意小杨把 hand 放在小二的手上。接着,她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二和小杨交握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像是在拜托小二照顾小杨。
小二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大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杨的,我会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待。”
老妇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她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娘!娘!”小杨抱着老妇人的身体,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听得人心里发酸。
小二站在旁边,眼圈也红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想起了王掌柜夫妇,他们都是在这乱世里,像草一样被命运摧折的人。宁清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默默地转过身,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她从小在宗门里长大,听师兄师姐说过人间的苦难,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亲眼看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活得这么艰难。
小杨哭了很久,哭到声音都沙哑了,才渐渐停下来。小二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杨,别哭了,大娘走了,咱们得让她走得安心,得好好埋葬她。”
宁清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小二:“这个你拿着,去买一口薄棺,再买点纸钱,好好埋葬大娘。”
小二看着那块银子,愣了一下——那是一块足足有五两重的银子,够他和小杨吃好几年的了。他连忙摆手:“宁大人,不用这么多,我们找几块木板,钉个简易的棺材就行,不用买……”
“拿着,”宁清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语气很坚定,“大娘是小杨的娘,不能让她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这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们来说,能让大娘走得安心。”
小二看着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旁边还在抽噎的小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宁大人。”
他去流民窟里找了两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流民,给了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帮忙找几块木板,钉一口薄棺。宁清则留在屋里,帮小杨整理老妇人的遗物——老妇人的遗物很少,只有几件破衣服、一双没纳完的鞋底,还有一个装着几十文钱的布包。
下午的时候,棺材钉好了。小二和那两个流民一起,把老妇人的遗体放进棺材里,抬到后山的一片空地上。小杨拿着一把小铲子,一边哭,一边帮小二挖坟坑——他年纪小,力气不大,挖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可他还是坚持着,不肯停下来。
宁清站在旁边,看着小二和小杨忙碌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会修仙术,能飞天遁地,能斩杀妖兽,却不知道怎么挖坟坑,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坟坑终于挖好了。小二和流民一起,把棺材放进坟坑里,然后开始填土。小杨跪在坟前,手里拿着纸钱,一张一张地烧着,嘴里喃喃地说:“娘,您一路走好,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听二哥的话,将来我会变强,保护二哥……”
纸钱的灰烬被风吹起来,飘在空中,像是老妇人的回应。小二站在小杨旁边,看着渐渐堆起来的坟包,心里默默说:大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杨,不会让他像我以前一样,孤苦伶仃的。
填完最后一抔土,天已经黑了。那两个流民走了,小二扶起还在哭的小杨:“小杨,咱们回家吧,以后我就是你哥,我会照顾你的。”
小杨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小二:“二哥,我以后没有娘了……”
“还有我,”小二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很温柔,“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宁清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小二牵着小杨的手,一步步往木屋的方向走。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觉得,这个叫小二的乞者,虽然活得很卑微,却有着比很多修仙者都珍贵的东西——他善良,有担当,在这乱世里,还愿意伸出手帮助别人。
回到木屋,锅里的兔肉已经凉了,可小二还是热了热,给小杨盛了一大碗:“小杨,吃点肉,补补身体。”
小杨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夹了一块肉,递给宁清:“宁大人,您也吃,谢谢您帮我娘。”
宁清接过肉,心里暖暖的:“你吃吧,我不饿。”
那天晚上,小杨睡在小二的床上,小二和宁清坐在外间的灶房里,都没有说话。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木屋的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霜。
“小二,”宁清突然开口,“你以后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吗?靠乞讨、挖野菜为生,住在这破木屋里?”
小二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认知里,他是流民,是乞者,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哪敢想什么“以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不被饿死,不被冻死,就够了。”
宁清看着他,眼神很认真:“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比如,像我一样,成为修仙者,能飞天遁地,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用再怕张大户那样的人,不用再啃树皮?”
小二听到“修仙者”三个字,心里一动。他想起了那天在城门口看到的、在房梁上打斗的两个人,想起了宁清轻盈的脚步和熟练的陷阱技巧。可他很快又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乞者,怎么可能成为修仙者?修仙者都是大人物,像宁大人您这样的,我配不上……”
“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宁清打断他,“只要你想,只要你有资质,谁都可以成为修仙者。”她看着小二,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少年,善良、聪明,还很能吃苦,如果他能踏上仙途,说不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她想,等她伤好了,离开之前,或许可以给这个少年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