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欲的脸色阴霾更重,像极了晨起时靡靡的大雾,冷沉的眸子直直地看了她几瞬。
他在逼她缴械投降。
白琼玉不依,一双水润坚定的眼睛回看他。
秦欲在这场目光角逐中略逊一筹,扯唇一笑,“好,你所求之事孤允了,崔家不会被连坐。”
白琼玉显然没料到秦欲答应得这么爽快,微微张大了红唇。
白琼玉想他真是料事如神,早知晓她的意图。
秦欲把她放下来,但白琼玉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欲能应下,她已是在憧憬与崔莽平顺的生活,可谁能保证秦欲剩下的时日里,不会又爬上她的床?
她道:“殿下,您还得允诺臣妇一事,臣妇与您的关系就此到止,切莫走漏半点风声,想来对您也是影响不好的。”
秦欲唇角明显抽搐了两下,白琼玉以为他要怒斥她,不过他未生气:
“那孤乖乖闭嘴,只是玉娘以后又有什么麻烦事,切莫又找过来了。”
“不会。”
她说完,缓声劝道:“殿下,除奸佞大功告成,您该离开了。”
“不急,就这三两日了。”
白琼玉出门,租了辆轿子回府,千盼万盼这三天两夜能好好过去。
她身上没带现银,摸了把头发上的发簪,不摸倒好,一摸便察觉有只偏凤簪不见了踪迹。
白琼玉也不打算回头再找,能与秦欲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
只是心里叹息,她弄丢了……崔莽爬着为她护住的发簪。
白琼玉抽出一支银簪付了车钱,换上来时穿的湿衣服。
她担心崔莽问及发簪的事,将头上的另一只偏凤簪藏在袖中,头上的发只用一根金钗松松绾就。
崔莽见到她,视线淡淡在白琼玉发上掠过,看向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上身体,他眉心拧紧,透紫的唇开阖:
“玉娘,快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崔莽也不问她去了哪,只关心她的身子,不像那个只管玩弄她的男人,白琼玉眼忍不住发酸。
“好。”
白琼玉换了身朴素的衣裙,华贵的衣衫都被下人洗劫一空,她没得挑。
手上理着衣领,边走出来,屋内多了许多人,她吓了一跳。
是陈公公,后面跟着一群低压着头的小太监。
他臂弯挟着浮尘,拿着一纸文书念道:
“太子口诏,崔府世代功勋,威武将军一片忠贞,肝胆为国,其夫人潜心招待,体恤孤异乡之怀。”
“特赐崔晏平贪污之罪,免崔府大房连坐之责。”
白琼玉微愣,看了崔莽一眼,他眼尾微弯,在朝她笑,她也回以明朗的一笑。
白琼玉心念:这一关总算是度过了。
她垂头接旨,跪谢太子恩典。
当天夜里,崔老夫人抱着梨姐儿回来,后头还跟这个落魄潦倒的崔钰。
白琼玉从崔老夫人手上接过梨姐儿,梨姐儿微胖的身子躺在她的颈弯,肉嘟嘟的。
她贴着白琼玉耳朵声音低低地告状,声音极轻,唯恐崔老夫人听到:
“娘,祖母骗小梨儿和二叔父,说您在城外的宅子等我们!小梨儿一去,才发现祖母骗人,是坏蛋!女儿没带您走,您怪不怪我?”
当娘的哪儿有怪女儿的?
白琼玉道:“不怪,娘看你们好好回来,很高兴。”
梨姐儿松了口气,细嫩的脸庞在她颈窝蹭了蹭,“娘,我很想你。”
白琼玉心里有暖流涌过。
但这话从崔钰口中说出来,就不是这个滋味了。
崔钰亦是上前一步,想靠近她,握拳一鼓作气:“玉娘,我……对不起你,我亦是很想念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崔老夫人揪住了耳根,“说什么胡话?逃难逃得脑瓜子昏了?”
崔钰不顾耳上的疼痛,仿佛这揪耳之痛,与母亲对抗都是他的投名状:
“母亲,您也看到了,玉娘为咱们家做了天大的事。她去向太子求情,我们崔家才得从虎口逃生,是崔家的救命恩人。”
“我……我一直心悦于她,大哥也同意她改嫁于我。”
几人连话都不敢说。
白琼玉急急转过身去,装作哄孩子避嫌。
崔老夫人眼都直了,那眼神都写着“我怎么会生出个这个蠢货”,碍于梨姐儿都在身边,怕吓到孩子,并未发作。
她揪耳的两指用力发了白,崔钰的耳朵都要揪断下来,他就是不喊疼。
崔老夫人直接将他拽着耳朵贴墙走:“你跟我回屋!小兔崽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杆秤?”
“母亲,你把我耳朵拧断,我都要娶玉娘!”
崔老夫人气得眼红,在墙根拐角处给崔钰来了一巴掌,“啪——”地一声,白琼玉赶紧捂住梨姐儿的耳朵。
白琼玉再看过去的时候,崔老夫人忽地望她这儿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那双微浑的眼里有尖锐的排斥。
白琼玉心里不舒服,崔老夫人带着其他人私逃,不管她的死活,今日是她求情成功,保住了崔家。
可她若是没有成功,她一人回到崔家,崔家早已被洗劫一空,她和夫君的死活又有谁能顾?
崔老夫人不仅未道谢一句,道歉一句,还用看仇人的眼光看她,倒像隔着生死仇似的。
暮春时节,春光明媚,燕子高飞,后花园里迎春花开得鲜艳,淡黄的花瓣在花枝上俏丽。
崔莽的气色好了很多,眼下不再泛着青黑,木匠打了新轮椅,白琼玉推着他出来走走。
崔莽出来嘴角都是噙着笑的,白琼玉拿着剪子,剪了几支开得盛的迎春花,问他好不好看。
崔莽目光淡淡掠过她的脸,凝落在她挽起袖子、捧着迎春花的手上,缓缓道:
“好看。”
“夫君替我簪上一枝?”
她低下头,润泽的发髻垂下,崔莽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接过她手中的花,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指尖。
他脑中涌入昏醉的画面,她指尖划过他胸膛,带着细腻的温柔,一点一点解下扣子。
崔莽呼吸急促了几分,“好。”
崔莽替她簪上,斜剪的花枝穿过发包,他鼻子在此刻异常灵敏,微翕和了下,是一种清新的香,混了发丝的桂花油味。
白琼玉弯眸笑了,莹润的眼眸里印着他脸发红的痴样,手抚着头上的花枝,忽地红唇凑近他耳边,轻飘飘说道:
“夫君我们今晚可不能半、途、而、废。”
崔莽从前从未有过女子,连洗澡都无侍女左右,他对同龄女子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她。
他不知旁的女子会不会像白琼玉一般大胆,总能撩拨得他脸红得要沁出血来。
何况……是在外面。
崔莽还未回答她的话,迎春花丛后便出现了一抹暮山紫的衣袖,衣袂飘飘,恍如仙人之姿,这是他一个瘫痪多年的人不敢肖想的风貌。
崔莽略思索,便猜到来人是谁。
是太子。
太子的衣袖下是一双冷玉白的手,手中似乎拿着东西,金光灿灿的,十分眼熟。
崔莽定睛一看,太子两指捏合的,是只发簪,微风过处,凤嘴衔的流苏轻荡。
崔莽陡地瞪大了眼睛,胸膛像中有一股痰咳也咳不出。
他费力咳了两声,喉口涌上腥甜,胸骨都要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