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琼玉忙拿帕子过来,崔莽一口吐出斑驳淋漓的血。

血里夹杂血块,瘆人、乌黑。

她没见过崔莽五年来咳得这般凶过。

白琼玉的声音歇斯底里:“夫君!”

白琼玉记起幼时围在行将就木的祖父房里,一声一声“祖父”地喊魂,但祖父只呕出口乌黑的血,下一刻就合上了眼。

白琼玉轻抚他背,目光盯着血迹看了两眼后,将帕子收拢在掌心,轻声开口:

“夫君,刚刚都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她话里忍不住颤抖。

崔莽正难受着不便答,又是弓身咳了几下,却有人接了白琼玉的话。

“崔将军兴许是吹了风,着了凉,哎,身弱之人就该好好静养。”

白琼玉听到秦欲说话,忙把惊愕的双眼看了他一眼。

秦欲的反复无常,已经在被她根植于心,她掩饰不住害怕。

秦欲抬起金龙锦靴走过来,她怕秦欲对崔莽不利,双臂微微张开,护住他的双腿。

崔莽低眸凝视着她,因咳嗽激烈逼红的眼睛沁出水意,唇边溢出轻声的叹息。

白琼玉对他僵笑了下。

她不能不多想,今日离秦欲要走的时间,只差一天一夜。

他为何还要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秦欲已将她的傲骨抽出来鞭挞了上百回,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还有什么想从她这里夺走的?

白琼玉在心中泣血般声声质问。

“夫人,你失礼了。”

白琼玉一下被秦欲低沉的话拉回现实。

崔莽也缓过来,手搭在她肩提醒她,白琼玉回头看他,他脸色褪去一层红黑,她稍稍放心。

“太子殿下,臣妇罪该万死,一时心切夫君咳疾,万望殿下莫怪!”

白琼玉迅速低垂下头,向秦欲行了完备的礼数,额头、腰间、就连足膝都无一丝能挑出错的地方。

崔莽说话声变低,混着几声轻咳,白琼玉听了都揪心。

“殿下,臣是废人……咳咳……不便下跪请安,或是下跪请罪。贱内废了礼数是臣纵容过度,是臣的不是,要罚就罚臣吧。”

秦欲冷呵一声,郎情妾意,相生相依倒是被他们展演到极致。

秦欲眼神冷峭,盯住白琼玉引颈就戮的脖颈,天鹅颈顺从地弯下,眼角染着一抹湿意,破碎又美丽。

让人生出想摧残的恶意,想伸出手来,亲自折断。

白琼玉察觉头顶上有道烫烧的视线,她不着痕迹地抬眸,秦欲却没有再看她,避开了视线,唇角凝着一抹笑:

“崔将军与崔夫人情意深重,崔夫人应该先紧着将军的。请不请安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多谢太子殿下。”

夫妇俩异口同声。

等秦欲离开,白琼玉推着崔莽回了主屋。

白琼玉看他脸色泛青,唤府医来诊治。

府医检查过,是气急攻心,按方子喝两日便无大碍,白琼玉服侍他喝了药睡下。

她打算剩下的一天一夜能不出屋,就不出屋,免得和秦欲撞面,徒增心烦。

然而白琼玉还是跨出了门槛,青碧夜间通报她弟弟白弈毅来了,白琼玉身为姐姐的总得去见一面。

白弈毅自打春闱过后去寻玄明大师已有二月,为的是梨姐儿的梦魇。

从梨姐儿不再生梦魇,白琼玉便要他回来。

玄明那等大人物宰相都请不到,白家门户低了很多,是商贾人家,想来玄明更是看不上。

白琼玉去了落蕊院,白弈毅在榻边坐着,身姿俊逸,眼尾微微上挑,长了双狐狸眼,笑时分外撩人,他透着青筋的手,轻拍梨姐儿盖的薄被。

但仔细看,他在银灯下脸色苍白,一副体弱的相貌,身体并不比崔莽好上多少。

白弈毅五岁时,下人管照不当,遭拐子拐去了破庙,幸而是找找了。

后来生了场大病总不见好,躺在床板上进气少出气多,沈氏便听了旁人的主意,给白弈毅娶了个童养媳冲冲喜。

这下总算生了点活气。

白弈毅听见脚步声回看了一眼,眼尾微弯,轻声道:“阿姊,梨姐儿又漂亮了,肥嘟嘟的,看着就想亲,我回去让许珍珠也给我生一个。”

白琼玉扑哧一笑,姐弟两个在一起气氛不免活跃起来,她在压抑的伯府里,寻到除崔莽房里,第二处可以喘息的地方。

“人家愿不愿意给你生还是一回事,我同你说,这媳妇得宝贝着,宠着才好。”

白弈毅眼一皱,撩起尖利的虎牙,不认同地道:“嘁,她怎么不给我生?她是我媳妇,爱极了我。”

“连我去春闱,她还在厨房里忙活,给我制些补身的鹿茸药膏子给我,方便冲水喝。”

白弈毅今年才十八岁,还有未褪去的孩子气,白琼玉不再与他争辩这个,又问他春闱应答可好。

他一一回了,越说脖颈仰得越直,一副要当状元的模样。

白弈毅眼皮垂下想到什么,气得眉心纠结在一起:

“改日我夺得桂枝,看那小老头还看轻我不?说来就气,那小老头气势可大了,他说什么官来他都不出山,皇上八抬大轿将他抬出去他才考虑考虑!”

白琼玉笑道:“管他气势大作甚,梨姐儿不药而愈,我们家用不着他。”

这两月梨姐儿的病没再发作过,府医过来瞧过,都说是身子养好了。

这头,梨姐儿翻了个身,踢了两脚被子,背上没东西盖,小小的眉眼锁着,白琼玉忙给她扯上。

梨姐儿嘴里嘟囔,“娘,娘。”

白琼玉把梨姐儿护在掖弯,柔柔地抚摸她的背,嘴轻轻贴上她的小耳垂:“娘在这,娘在这。”

梨姐儿得以平缓下来,呼吸匀称,又陷入黑甜梦乡中。

夜已深,白弈毅不便多留,一口一个许珍珠又该在门口等我了,便请辞回去了。

白弈毅刚走不久,梨姐儿的双手忽地攥紧了,像是感觉手里什么都没有,五指张到极致,如此往复握拳张手,张手握拳。

白琼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心咯噔一坠,把手指塞到梨姐儿手里,但仍没来得及——

那细小的喉咙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娘!”

尖利的哭喊如雨点砸下:“娘!娘!娘!”

又来了。

白琼玉听到痛苦的喊声,眼前清晰地印着两个大字,“梦魇”。

这鬼赶来似的东西,又来缠着她的心肝了,如藤蔓缠住脖子,不仅要扼梨姐儿的呼吸,还要扼住她的呼吸。

白琼玉急得跨上榻,从被子里捞起梨姐儿在怀里哄,“娘在这,娘在这。”

梨姐儿被病魔缠身,双手直挺挺地竖起,五指合拢想要抓什么,却什么都没抓到,又是张手握拳。

几次下来她大汗淋漓,昔日红通通的小脸发青发黑。

看孩子受罪,白琼玉已带上哭腔,搂着孩子在怀里哭。

她要救梨姐儿。

回想到白弈毅的话:“什么官来他都不出山,皇上八抬大轿将他抬出去他才考虑考虑!”

白琼玉思绪混乱,她想,太子是皇上的亲子,秦欲出面去要他出山,玄明也会给他三分薄面的吧。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白琼玉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她好不容易和秦欲撇清干系,犯不着再去寻秦欲,再和他扯上关系,她怎么对得起崔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