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府的天,是从那个叫云裳的舞姬住进来后,变了颜色的。
府里上下,一夜之间撤掉了所有丝绸锦缎,换上了清一色的粗布。
那布料剌人,像是要把皮肉磨开一道口子,下人们怨声载道,却只敢在无人处窃窃私语。
因为这是侯爷魏延昭的命令。
只因那位新来的舞姬云裳,声称自己对金银绸缎过敏,生来一副风骨,厌恶一切权贵奢靡。
魏延昭便为她一人,令满府缟素。
虞霜华作为侯府主母,端坐在主院,手里抚摸着一件刚从嫁妆箱底翻出来的云锦外衫。
指尖下的触感光滑如水,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是她出嫁时,父亲寻访江南最好的绣娘为她赶制的。
她想收起来,却已经晚了。
云裳带着丫鬟,如一阵清风般飘了进来,看见她手中的云锦,那张素净清高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恐和失望。
“夫人,您……您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
虞霜华尚未开口,云裳已经往后退了一步,眼眶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侯爷为了我,已经下令全府禁用丝绸,就是怕我这身子骨受不住。我以为夫人是理解的,没想到……”
她的话说得含糊,可那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虞霜华。
“我只是整理旧物。”虞霜华淡淡地开口,将那件云锦叠好,准备放回箱子里。
“旧物?”云裳凄然一笑,声音陡然拔高,“这匹云锦色泽鲜亮,分明是近年新作!夫人,您若是不满云裳,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何必如此阳奉阴违,在背后藏着掖着!”
她说着,竟是直接跪了下来,泪珠滚滚而落。
“夫人,您是不是觉得云裳的到来,碍了您的眼?可……可我与侯爷是真心相爱的!您若实在容不下我,我走便是!只是求您,别用这种法子来刺激侯爷,更别……别做出什么对不起侯爷的事啊!”
这话一出,满屋的下人都变了脸色。
“对不起侯爷的事?”虞霜华皱眉,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云裳抬起泪眼,目光直指那匹云锦:“这般华贵的料子,整个京城都难寻。夫人偷偷藏在箱底,又恰逢今日要与大相国寺的慧真大师见面。夫人你是不是心中有鬼,想与人私通,欲以此锦缎为定情信物?!”
轰的一声,虞霜华的脑子炸开了。
她去大相国寺,是为侯府祈福。
慧真大师年过古稀,是得道高僧。
到了云裳嘴里,竟成了与人私通的龌龊勾当。
“你胡说!”虞霜华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云裳哭得更凶,“若非如此,您为何要违背侯爷的命令,私藏锦缎?侯爷待你敬重有加,你却,你却如此不堪!”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让她说。”
魏延昭一袭粗布长衫,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没有在虞霜华身上停留片刻,径直走到云裳身边,将她扶起。
“侯爷~”云裳抽泣着,倒在他怀里,像一朵受了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我听见了。”
“云锦,私会,定情信物。虞霜华,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虞霜华迎上他的目光,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魏延昭,你我夫妻三年,难道你不信我?”
“信你?”魏延昭嗤笑一声,“我只信我看到的,云裳天性纯良,从不撒谎。她说你私藏云锦,便是你私藏了。她说你心怀不轨,便是你心怀不轨!”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我平西侯府,绝不容许有不贞的女人。我魏延昭的脸面,更不能被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妇人玷污!”
虞霜华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许诺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
云裳在魏延昭怀里,悄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随即又换上悲天悯人的表情:“侯爷,或许是云裳误会了夫人。您别动怒,为了云裳,不值得。”
她越是这么说,魏延昭的怒火烧得越旺。
他看着虞霜华,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只剩下厌恶。
他不能容忍自己完美的爱情里,有这样一个污点。
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保全侯府的名声,更要保全云裳那不染尘俗的灵魂。
魏延昭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
“来人。”
管家应声而入。
“去库房,取一匹云锦白绫来。”
云锦,白绫。
虞霜华不可置信地看着魏延昭,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快,下人捧着一匹洁白如雪的云锦白绫,呈了上来。
那料子在光下泛着华美的光泽,与这满屋的粗布格格不入。
魏延昭接过那匹白绫,亲手递到虞霜华面前。
“虞霜华,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我给你留最后一点体面。”
“这匹云锦白绫,赐给你。”
“一个时辰后,去祠堂,自己了断吧。”
说完,他不等虞霜华的任何反应,转身将因“惊吓”而瑟瑟发抖的云裳紧紧揽入怀中。
他低下头,用虞霜华从未听过的、极致温柔的语气,轻声安慰着怀里的人。
“别怕。”
“别看这污秽场面,脏了你的眼。”
这句话精准地捅进了虞霜华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污秽场面?
虞霜华的视线模糊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
十里红妆,万匹云锦铺路,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虞家门前,当着全京城人的面,对她许下誓言。
“霜华,我魏延昭此生,唯你一人。你便如这云锦,华美无双,不染纤尘。我必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誓言犹在耳,眼前人却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