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雾渗进骨髓时,童谣在耳蜗里筑了巢。当第一个工匠孩童吐出青蝇,晏微在鹰羽背面尝到血锈味。钟离晞的骨笛声刺破晨雾:“渭水渡不得人,骊山埋不得魂——” 而秦隼的玉尺正量着她颈脉的搏动,尺上刻着童谣的末句。
鹰粪的酸腐气混着汞雾,在晏微肺腑里搅动。她蜷在铁笼角落,腕间咒文随心跳灼烫。昨夜那只海东青立在栖架上,金眸倒映着她狼狈的剪影,利爪下压着片墨色鹰羽——朱砂写的死期被汞气晕开,像一滩陈旧的血。
“辰时祭鼎。”笼外守卫的靴跟碾过石板。晏微攥紧骨笛,笛身刻着交颈凤凰,那是母亲楚地的遗物。她含住吹口时尝到铁锈味,恍惚看见阿芜在汞池里浮沉,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姐姐,渭水渡不得人...”
笛声呜咽而起。海东青突然炸开铁翼,啸音刺穿耳膜。晏微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混乱中她瞥见守卫袖口滑落的青蝇——绿豆大的虫豸振翅飞向汞渠,翅翼泛着诡异的蓝光。
“青蝇止于樊...”孩童的哼唱随风飘来。两个工匠之子趴在高窗铁栏外,脏污的小手拍打节奏:“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秦隼的玄衣出现在晨光里,玉尺敲击笼柱的脆响截断童谣。“《青蝇》,”他冷笑,“讽刺幽王昏聩的诗,也配在骊山唱诵?”尺梢突然刺入铁笼,抵住晏微喉头:“你教的?”
晏微仰头喘息。玉尺纹路深陷皮肉,她在那玄色尺身上看见蝇头小楷——正是童谣末句的刻痕:“谗人罔极,构我二人。”
“民谣如野草,”汞雾在她睫上凝成银珠,“太卜令惧草籽么?”
尺梢骤然下压!窒息中晏微听见孩童的惊哭。秦隼收尺转身,玄氅扫过守卫僵立的身躯:“把哼谣的贱种扔进汞池。”
“大人!”晏微扑到笼边,“他们活不过今夜!”
守卫拖拽孩童的哭喊撕扯着汞雾。年长的男孩突然回头,瞳孔里游过蓝丝:“青蝇樊樊——”歌声戛然而止,他口中涌出青蝇,虫豸振翅汇成溪流,直扑秦隼面门!
玄袖翻卷如云。青蝇撞上袖风纷纷坠地,在玉尺下爆开蓝浆。男孩软倒在地,耳孔里钻出更多飞虫。
“汞毒入脑的癔症。”秦隼碾碎最后一只青蝇,“拖去丙字坑焚了。”
铁笼打开时,晏微被拽到男孩尸身旁。秦隼的玉尺挑起她下巴:“给你两个时辰。若救不下这些贱种...”尺梢指向高窗外悬空的青铜鼎,“辰时三刻,你替他们祭天。”
汞雾幻境
晏微跪在病童间时,腕间咒文已灼成烙印。二十三个孩子蜷在草席上,最小的女娃不过三岁,耳垂挂着阿芜留下的贝壳坠。
“青蝇樊樊...”女娃突然睁眼哼唱,瞳仁泛蓝。晏微按住她额头,触感滚烫如烙铁。
“汞毒侵髓。”老医工颤抖着捧出药囊,“需以磁石引毒,可骊山磁矿早被太卜令封禁...”
铜簪在晏微袖中发烫。她想起昨夜密室星图——紫微垣的赤玉璧,正是磁石精华。秦隼腰间的玉璜突然浮现脑海,凤凰纹中心那点赤红...
“备醋浆和陶瓮。”她扯下束发丝带。丝带浸入醋液时,孩子们开始呕吐。青蝇从他们口鼻涌出,翅膀刮擦陶盆的声音令人牙酸。
晏微拔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入醋液,丝带瞬间吸饱猩红。她将染血丝带覆住女娃口鼻,蝇群骤然骚动!
“以血引毒,你也会死!”老医工惊呼。晏微恍若未闻,簪尖划向腕间咒文。鲜血涌出的刹那,所有青蝇如见蜜糖,嗡鸣着扑向她的手腕。
剧痛撕扯神经。汞毒顺血脉上爬,幻象如潮水涌来:阿芜在渭水银浪中沉浮,父亲晏殊在星图前咳血,最后定格在秦隼碾碎青蝇的皂靴——靴底蓝泥未干,与阿芜死时紧握的残片同色。
蝇群吸饱毒血纷纷坠亡。女娃的瞳孔褪去蓝色,小手抓住晏微染血的袖口:“姐姐,我梦见蓝蝴蝶...”
晏微瘫倒在地。腕间咒文被簪尖划破,此刻却泛起凉意——秦隼的玉尺正贴在她伤口,尺上沾着磁石粉。
“以命换命,愚不可及。”他甩开染血的玉尺,“磁石在祭鼎基座,自己取。”
鹰羽密约
祭台悬在深渊之上。青铜鼎底渗着暗红,不知是锈还是陈年血垢。晏微攀着铁索向下挪动,汞气熏得视线模糊。鼎足嵌着八块磁石,排列成龟甲形状。
怀中小女娃的贝壳坠突然发烫。晏微低头,见坠子内壁刻着极小的楚篆:“鼎足左三。”
她撬动左三磁石时,鼎身传来机括轻响。石板滑开,半卷帛书落在掌心——正是水银池里浮现的九头蛇缠鼎图!鼎腹处多出一行朱批:“辰时三刻,秦隼以汝饲鼎。”
寒风卷起墨色鹰羽。晏微抬头,见钟离晞倒悬在铁索尽头,海东青金眸如炬。
“渭水渡不得人,”他抛下骨笛,“但可渡魂。”笛管中空,藏着细薄刀刃。
鼎内突然传来孩童哭喊!晏微扑到鼎边,见白日救下的孩子被捆在鼎中,喉间抵着弩箭。秦隼立在鼎耳,玄氅被风鼓荡如鸦翼。
“祭鼎时辰未到,”玉尺轻敲青铜鼎腹,“你急什么?”
晏微握紧骨笛刃。鼎内女娃的贝壳坠晃动着,突然反射阳光刺向秦隼双眼!趁他偏头刹那,晏微旋身甩刃——刀锋割断吊鼎铁索,巨鼎轰然倾斜!
“跳!”钟离晞的吼声与弩箭破空声同时炸响。晏微抱住女娃滚向鼎足,箭矢擦颊而过钉入磁石。秦隼在倾覆的鼎身上借力跃起,玄袖卷住晏微腰肢。
三人跌进鼎内黑暗。汞液从裂缝渗入,灼烧着相贴的肌肤。晏微在逼仄空间摸到秦隼腰间的玉璜——磁石核心的赤红近在咫尺。
“别动。”钟离晞的匕首抵住秦隼后心,“磁石给我。”
秦隼突然轻笑。玉尺卡进鼎壁机关,星图在头顶亮起——正是密室中的荧惑守心图!赤玉璧与龟甲碎片组成完整的凶兆。
“看看你们脚下。”玉尺敲击青铜。晏微低头,见鼎底刻满童谣,字缝里渗出蓝泥:
青蝇樊樊
渭水涛涛
骊山童子
化蝇而逃
女娃的指尖抚过“逃”字。整块字砖突然下陷,通道洞开!钟离晞拽着晏微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秦隼的玉尺点在童谣“化”字上,唇角勾起冰冷笑意。
蓝泥真相
秘道弥漫着陈腐气息。钟离晞的海东青在前引路,羽翼拍落尘埃如雪。
“秦隼用童谣诱杀工匠子嗣。”他撕下衣襟裹住晏微流血的手腕,“青蝇是汞毒幻象,孩子根本没病。”
晏微抱紧昏睡的女娃:“为何布局?”
“童谣传唱三日必生民变。”钟离晞擦亮火折,“他需替罪羊平乱。”
火光映亮洞壁。无数孩童手印烙在泥壁,蓝泥混杂血痕,拼成残缺的“樊”字。晏微突然想起阿芜临死塞给她的青铜残片——边缘正是这个字笔!
她摸出残片按在壁痕上。岩壁轰隆中开,露出堆满竹简的密室。最顶端的简册题着《青蝇十解》,笔迹竟与父亲晏殊如出一辙!
“晏殊大人十年前在此研究汞毒。”钟离晞抽出一卷泛黄帛书,“童谣是他研制的解毒口诀。”
帛书展开,九头蛇图腾旁列着药方:“青蝇为引,磁石为媒,童血入药...”晏微胃部翻绞,女娃腕间伤痕赫然入目——所有病童都被取过血!
密室突然震颤。汞液从顶缝倾泻,瞬间漫过脚踝。钟离晞的海东青厉啸着撞向岩壁某处,碎石崩落中现出青铜阀门。
“转动它!”钟离晞将骨笛插入阀孔。晏微拼尽全力扳动,阀门的凤凰纹与发簪共鸣。汞流改道的轰鸣声里,她听见秦隼的吟诵穿透岩壁:
“谗人罔极——”
女娃突然睁眼接唱:“构我二人!”
岩壁应声炸裂!
秦隼立在汞河新道上,玉尺滴着蓝泥。他脚下躺着老医工的尸体,掌心紧握带血的磁石。
“晏殊用童谣藏解药,”玉尺指向晏微,“你却用它毁我祭坛。”
尺梢突然刺向女娃心口:“那就用这童女的血重铸天机!”
晏微扑身阻挡。玉尺贯入肩胛的剧痛中,她看见女娃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秦隼玄袖——袖上蓝泥遇血沸腾,青蝇幻影蜂拥而出!
趁秦隼挥袖驱蝇,钟离晞的匕首削向玉尺。金石交击声里,晏微怀中的青铜残片掉落汞流。残片吸饱水银浮起,显出完整刻痕:
“青蝇止于樊,童谣止于晏。”
秦隼突然收尺后退。玄袖拂过晏微伤口,磁石粉混着药末渗入血肉。“辰时三刻到了,”他踏入升起的青铜门,“渭水渡魂舟,好自为之。”
汞浪吞没残片刹那,晏微听见万千童声在耳蜗轰鸣。女娃的唇贴着她染血的耳垂,呵气如渭河寒雾:
“姐姐,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