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还在死牢里等死。
罪名?顶替功名?屁!
是学政老爷看上了我的锦绣文章,想给他那草包儿子铺路。
于是,我成了阶下囚,等秋后问斩。
十年寒窗,不如人家一句话。
我不甘心,真的!
就在我快烂在牢里的时候,转机来了。
来的不是青天大老爷。
是个太监。
准确说,是我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小顺子。
他给我指了条路!
科举的路断了?
没关系,有条更快的捷径,直通龙床。
给皇上的宠妃——丽妃,当“伴读”。
读书人的骨气?那玩意儿在活下去面前,一文不值。
我答应了。
暗,无边的暗。
潮湿的霉味混着稻草腐烂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叶惊澜鼻子里钻。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的肉里。
十年!整整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熬到科举,一篇策论自以为字字珠玑,能撼动朝堂。结果呢?结果就是被人剥去衣衫,夺了文章,像条野狗一样被扔进这暗无天日的大牢!
"王八蛋!赵扒皮!你敢夺我功名,断我前程!此仇不报,我叶惊澜誓不为人!"他咬着后槽牙,低吼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却连个回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得他快喘不过气。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就会像很多悄无声息消失的囚犯一样,烂死在这鬼地方。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哟......"
突然,一道略显尖细、拖着长音调子,慢悠悠地从牢房外的甬道传来。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
叶惊澜猛地抬起头,皱紧眉头望向铁栏外。谁?狱卒?不像。这腔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脚步声渐近,一盏昏黄的油灯,率先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提灯的是个穿着宽大黑袍的身影,看不清面目。
那身影在叶惊澜的牢房前停下。油灯的光晕勾勒出黑袍的轮廓。
"吱呀——" 牢门上的小窗被从外面拉开。
黑袍人微微抬起提灯,光线正好照在叶惊澜苍白而警惕的脸上。
"呵。" 一声轻笑。
接着,黑袍人伸出另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拉下了连着袍子的兜帽。
一张面白无须的脸露了出来。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竟有几分清秀,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一丝玩味。他嘴角噙着笑,直勾勾地盯着叶惊澜。
"小叶子,这地方......睡得可还安稳?" 声音依旧尖细,但语气里的揶揄,让叶惊澜心头火起。
小叶子?这称呼......多少年没听人叫过了?
叶惊澜死死盯着那张脸。陌生,却又透着一股该死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
记忆的碎片猛地闪过脑海!泥地里打滚的野小子......拖着鼻涕跟在他屁股后头跑的小跟班......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蹦了出来。
叶惊澜喉结滚动了一下,试探着,声音沙哑:"你......你是......刘二娃?"
黑袍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满意。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提醒的意味:"哎,生分了不是?小时候,可是你嫌'刘二娃'这名字土气,非要给咱家起个新名儿来着......叫......小顺子?对,是小顺子。怎么,富贵了,就把以前的玩伴给忘啦?"
小顺子!
这三个字像把锤子,狠狠砸在叶惊澜的心上!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
他是胎穿过来的,带着前世的记忆呱呱坠地。可命不好,刚出生就被装进木盆,随波逐流,最后漂到一个叫天河村的偏僻地方,被个姓叶的孤寡老人捞起来,收养了。老人给他起名"惊澜",说是希望他能经历波澜,有所作为。
作为拥有成人灵魂的孩子王,叶惊澜在天河村那一亩三分地,可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刘二娃,就是当年他最忠实的"小弟"之一,瘦瘦小小,总被其他孩子欺负,是叶惊澜护着他。叶惊澜确实嫌"二娃"难听,拍着胸脯说:"以后跟着我混,得有个响亮的名号!就叫小顺子,顺风顺水!"
后来,村里闹饥荒,日子过不下去了,小顺子家里为了换点粮食,把他......送进了宫。
这一别,就是十几年。叶惊澜埋头苦读,想着靠科举出人头地,却落得这般田地。而当年那个瘦小的跟屁虫,如今......
叶惊澜看着眼前这个面白无须,身着黑袍,气质阴柔却明显透着权势的家伙,喉咙发干:"小......小顺子?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身打扮......"
小顺子,或者说现在的小顺子公公,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咱家如今在宫里当差,蒙丽妃娘娘恩典,出来办点事。路过这金溪县,听说你小子......惹上麻烦了?"
叶惊澜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羞愧,屈辱,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指节泛白:"小顺子!我是被冤枉的!我的文章被学政赵扒皮冒名顶替了!他怕我闹事,就把我弄进来!"
"哦?赵学政啊......"小顺子拖长了音调,手指轻轻弹了弹黑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区区一个地方学政,胆子倒是不小。"
他凑近铁窗,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惑:"小叶子,咱俩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你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出去......不难。"
叶惊澜心跳如鼓:"条件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吃人的世道。
小顺子笑了,笑容有些暧昧:"聪明。丽妃娘娘如今圣眷正浓,但在宫里,光有恩宠还不够,需要些......'自己人'。娘娘她......近来颇觉寂寞,想寻个知情识趣、模样周正、又有些才学的'伴读',解解闷儿。"
伴读?叶惊澜不是傻子。深宫后院,贵妃找伴读?还是通过太监来找?这"伴读"是做什么的,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面首!
这个词像根针,刺了他一下。寒窗十年,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功名路,如今却要......
他看着小顺子那洞察一切的眼神,又看看这阴森恐怖的牢房。尊严?在生存面前,值几个钱?功名路已经断了!赵扒皮那些人,正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一股狠劲从心底冒出来。去他妈的圣贤书!去他妈的礼义廉耻!你们不让我走正道,那就别怪我走邪路!
叶惊澜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小顺子:"小顺子,不,顺公公!只要你能救我出去,给我指条明路......我叶惊澜,以后唯你和丽妃娘娘马首是瞻!"
小顺子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叶子,你果然没让咱家失望。这地方,确实不是你这条真龙该困着的。"
他左右看看,从黑袍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令牌,在叶惊澜眼前一晃:"收拾一下,跟咱家走吧。至于赵学政那边......哼,敢动咱家的人,自有他的好果子吃。"
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叶惊澜踏出牢房,虽然身上还穿着囚服,但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差点成为他坟墓的牢房,心中暗暗发誓:
"赵扒皮,还有那些坑害我的人,你们等着!科举路不通,老子就换条路登天!权势,财富,美人......老子都要!尤其是美人,天下的美人,我要九十九!"
他的眼中,燃烧起野心的火焰。
小顺子的能量,比叶惊澜想象的要大得多。
出了大牢,甚至没经过任何审讯程序,叶惊澜就被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热水、新衣、精致的饭菜早已备好。洗去一身污秽,换上绸缎长衫,镜子里的人,虽然消瘦,但眉宇间的书卷气掩不住那股新生的锐气。
"不错,底子还在。"小顺子打量着他,点点头,"有点翩翩公子的意思了。不过,光有皮囊还不够。宫里规矩大,丽妃娘娘眼界高,你得机灵点。"
接下来的几天,小顺子亲自给叶惊澜"上课"。无非是宫里的规矩、各位主子的脾性、不能触碰的禁忌,以及......如何讨好女人。
"娘娘喜欢听曲,但不喜欢太俗的。喜欢诗词,但讨厌掉书袋。喜欢有才气的,但更喜欢知情识趣的......"小顺子说得细致,"最关键的是,要懂得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把你考科举那份聪明劲儿,用对地方。"
叶惊澜学得很快。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之前只是困于圣贤书的条条框框。如今放开了束缚,那种察言观色、举一反三的能力立刻显现出来。
小顺子暗暗点头,这小子,是块材料。
几天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叶惊澜,驶向了那座天下最繁华、也最危险的牢笼——皇宫。
穿过一道道宫门,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随处可见的侍卫、低头疾走的宫女太监,每个人都像精密仪器上的一个零件。
叶惊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龙潭虎穴,也是他翻身的机会。
小顺子把他安置在一处偏僻但整洁的宫苑,名义上是新来的"文书",负责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书籍档案。这不过是掩人耳目。
"等着,咱家先去禀报娘娘。"小顺子嘱咐道,"机灵点,别乱跑。"
叶惊澜独自待在屋里,心跳不由得加快。即将要见的,是能决定他生死富贵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馥郁的香气率先飘了进来。小顺子侧身引着一位宫装丽人走了进来。
叶惊澜赶紧低头,躬身行礼:"小人叶惊澜,参见娘娘。" 他不敢直视,只能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裙裾曳地,身段窈窕。云鬓高耸,插着精致的步摇。脸上薄施粉黛,容貌极美,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慵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却又深不见底。
这就是丽妃。
丽妃的目光落在叶惊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慵懒地响起:"抬起头来。"
叶惊澜依言抬头,但仍微微垂着眼帘,以示恭敬。
丽妃看了他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模样倒是周正。小顺子说,你很有才学?"
叶惊澜稳住心神,恭敬答道:"回娘娘,才学不敢当,只是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哦?读过书......"丽妃走到桌边,随手拿起叶惊澜刚才正在整理的一本书,是本前朝诗集。她翻了几页,忽然指着一处,"这首诗,你怎么看?"
叶惊澜一看,是一首描写深宫怨妇的诗。他心里一动,丽妃这是在试探他。
他略一沉吟,谨慎地回答:"回娘娘,此诗辞藻华丽,但意境过于悲苦。深宫寂寥固然有之,但天地广阔,心若自在,何处不是风景?何必自困于方寸之间。"
他没有直接评论诗的好坏,而是借题发挥,暗指心态。
丽妃闻言,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放下书,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一株海棠,幽幽道:"这海棠开得正好,可惜,再好看,也只能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
叶惊澜接口道:"娘娘,花开花落自有时。能被娘娘欣赏,是这海棠的福气。况且,宫墙虽高,却挡不住花香远播。真正的美,是关不住的。"
丽妃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叶惊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嘴巴倒是挺甜。小顺子,你找的这个人,有点意思。"
小顺子赶紧赔笑:"娘娘满意就好。"
丽妃重新走到叶惊澜面前,离得很近,身上的香气更加浓郁。她伸出带着长长护甲的手指,轻轻抬起叶惊澜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的眼神极具压迫感,仿佛要看到叶惊澜的心里去。
"叶惊澜......本宫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既然进了这宫门,就要守本宫的规矩。明白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人明白。"叶惊澜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但眼神努力保持着镇定。
"很好。"丽妃松开手,对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带他去后面偏殿安置,该教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是,娘娘。”小顺子躬身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