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女儿那天,我被告知丈夫车祸身亡。
我没哭没闹,安静得像一尊佛。
所有人都在背后骂我冷血,等着看我这个“未亡人”如何凄惨收场。
他们不知道,我重生了。
上辈子,我真以为他死了,替他守了二十年活寡。
伺候他瘫痪的爹、刻薄的妈,熬干了青春,累垮了身体,成了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
结果呢?
二十年后,他搂着年轻貌美的小青梅出现,告诉我当年死的是小青梅的丈夫。
他可怜她无依无靠才照顾了她,还大言不惭地让我大度点,他会常回家看看。
重生归来,再听到他的死讯,我差点笑出声。
坐完月子,我转身就嫁给了那个等了我一辈子的竹马。
“思凉,铭礼他出车祸……去了……”
婆婆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炸开,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产房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我躺在病床上,浑身像是被拆开又重组过一样,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酸软和疼痛,额角的冷汗黏湿了发丝。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妈,我姐,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亲戚,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等着看我崩溃大哭,看我寻死觅活,看我刚刚成为母亲就骤然沦为寡妇的肝肠寸断。
毕竟,我和顾铭礼是公认的恩爱夫妻。
他英俊、有为,是顾家这一代的骄傲,而我,林思凉,嫁给他,不知被多少女人羡慕嫉妒。
如今他惨死,我若是不表现得痛不欲生,怎么对得起这场“深情”?
可我只是眨了眨眼,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轻轻“哦”了一声。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预想中的嚎啕大哭没有出现,产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婆婆的哭声卡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思凉?你……你说什么?铭礼他……他没了啊!”
我妈赶紧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眼圈红得厉害,既是心疼女儿刚生产就遭此巨变,又或许是对我过于平静的反应感到不安:“凉凉,你别吓妈,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点……”
我转过头,看向她们。婆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悲痛显得那么真切,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而我妈,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我。
我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旁边摇篮里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身上。
我的女儿。
她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顾铭礼,死了?
真好。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解脱感,伴随着记忆的洪流,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不是现在,是前世。
前世,就是在今天,就是这个产房,我听到了同样的噩耗。
那一刻,我的世界真的崩塌了。
我爱顾铭礼,爱得卑微,爱得失去了自我。他的死,抽干了我所有的生机。
然后呢?
然后,我像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守活寡”生涯。我忍着丧夫之痛,一个人拉扯刚出生的女儿,同时伺候他年迈多病、性格挑剔的妈,还有他那个因为中风而瘫痪在床、脾气暴躁的爸。我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部耗费在了无尽的琐碎、劳累和压抑之中。
我没有再嫁,不是因为没人追求,而是我心里装着那个“早逝”的亡夫,觉得再嫁就是对他的背叛。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把女儿培养成才,也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明媚的女人,熬成了一个身材走样、面色枯黄、眼里无光的黄脸婆。
我以为我守住了爱情,守住了责任,守住了顾家。
结果呢?
结果在女儿二十岁生日那天,顾铭礼出现了。
他没死。
他衣着光鲜,气质儒雅,除了眼角添了些细纹,时间似乎格外优待他。而他身边,依偎着那个永远楚楚可怜的小青梅——许盈盈。许盈盈保养得像个少女,眉眼间尽是养尊处优的慵懒。
顾铭礼看着苍老憔悴的我,眼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嫌弃和尴尬。他说,当年车祸去世的,其实是许盈盈的丈夫。他觉得许盈盈孤苦无依,太可怜了,就“不得已”照顾她,这一照顾,就照顾到了床上,还“不小心”有了孩子。他怕我知道真相受不了,也怕许盈盈承受流言蜚语,索性就将错就错,假装自己死了。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口吻对我说:“思凉,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你放心,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和孩子的。只要你大度一点,接受盈盈,我们还可以是一家人。”
那一刻,我二十年的坚守和付出,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累垮了身体,熬干了心血,换来的不是感激和团圆,而是他左拥右抱、还要求我“大度”的无耻嘴脸。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经常回来”,不过是把我这里当成了免费的保姆服务站,他和许盈盈在外面逍遥快活,出了什么事,或者需要照顾老人了,才会想起我这个“黄脸婆”原配。
前世的我在震惊、愤怒和绝望中缠绵病榻,最终含恨而终。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意识混沌间,我又回到了产房,回到了这个决定我一生走向的节点。
“思凉,你……你是不是伤心过度,魔怔了?”婆婆见我久久不语,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某处,忍不住又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试探。
我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婆婆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妈,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是的,累了。前世累了一辈子,这一世,我不想再为那个渣男浪费一滴眼泪,消耗一丝情绪。
他的死讯,对我而言,不是悲剧,是解脱,是新生序幕的拉开。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觉得我是不是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我的内心是多么清明和冷静。
顾铭礼,你等着吧。
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你和你的家人蹉跎半分人生。你的“死亡”,是我最好的保护色。
还有许盈盈,那个惯会装柔弱、博同情的女人。
以及……陆修竹。
那个从小守护我,却在前世被我因为对“亡夫”的执念而一次次推开的身影,悄然浮现在心头。前世我临死前,才知道他一生未娶,默默关注着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暗中相助,却从不让我知道。
心底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微微松动,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
这一世,我不会再错过了。
婆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车祸的细节,说着顾铭礼死得多么惨,多么可惜,试图唤起我的“正常”反应。我闭上眼,假装疲惫不堪,轻声打断:“妈,别说了,我想静静。孩子……需要休息。”
婆婆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有些不满,但看着摇篮里的孙女,终究没再说什么。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侧过头,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那里,因为刚生产完,还有些松弛。但我知道,一个新的生命已经降临,而我的人生,也将彻底洗牌。
顾铭礼,你和你那朵白莲花小青梅的戏码,这辈子,恕我不奉陪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我平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哭天抢地,没有以泪洗面,我甚至很快就开始下床走动,按照医生的嘱咐进行产后恢复。我妈忧心忡忡,总觉得我把悲伤憋在了心里,会憋出病来,变着法儿地开导我。
“凉凉,妈知道你和铭感情好,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得为了孩子想想,你得坚强啊……”她一边给我炖汤,一边抹眼泪。
我接过汤碗,小口喝着,语气平淡:“妈,我很坚强。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是真的好。没有了前世的绝望和重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心里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新生般的轻快。
顾铭礼的“身后事”办得颇为风光。顾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葬礼来了不少人。我作为“未亡人”,穿着一身黑裙,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出现在了葬礼上。
我并没有刻意表现出悲痛,只是沉默地站着,对前来吊唁的人微微颔首致意。我的平静,在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哀戚面孔中,显得格外突兀。
婆婆穿着一身缟素,哭得几乎晕厥,被几个亲戚搀扶着。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我,那眼神复杂极了,有不满,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前世我被悲伤淹没,从未留意这些细节,如今冷眼旁观,倒品出几分不同寻常。
许盈盈也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未施粉黛,眼睛红肿,楚楚可怜地站在角落,比我这正牌遗孀看起来还要伤心欲绝。好几个顾家的远房亲戚围着她低声安慰,看向我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指责,仿佛我的“平静”是对死者的不敬,而许盈盈的“悲痛”才是真情流露。
真是讽刺。
葬礼进行到一半,许盈盈终于挪到了我面前,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开口:“思凉姐……你要节哀……铭礼哥他……他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前世,我就是被她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骗了,还觉得她重情重义,甚至在顾铭礼“死后”初期,我以为她也是寡妇,对她多有照拂。
现在想想,真是蠢得可怜。
“我看起来很难过吗?”我淡淡地反问。
许盈盈被我问得一噎,眼泪都忘了流,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旁边一个多事的婶婶立刻帮腔:“思凉啊,盈盈也是好心。我们知道你心里苦,但孩子还小,你可不能倒下啊。你看盈盈,听说铭礼出事,哭得晕过去好几次,真是……”
“真是情深义重。”我接过她的话,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许小姐和我丈夫,感情倒是深厚。”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那婶婶脸色变了变,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许盈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连忙摆手:“思凉姐,你别误会,我和铭礼哥只是……只是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他当亲哥哥一样……”
“是吗?”我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不再看她,“许小姐节哀,保重身体。”
我不咸不淡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许盈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和眼泪都僵在了那里。她看着我,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和……怨毒?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葬礼结束后,婆婆以需要人照顾、孩子也需要顾家血脉陪伴为由,强烈要求我带着孩子搬回顾家老宅住。
前世,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方面觉得这是儿媳的本分,另一方面,刚刚“丧夫”的我六神无主,也渴望有个依靠。
但这一次,我直接拒绝了。
“妈,老宅离我单位太远,而且爸身体不好,孩子小爱哭闹,会影响他休息。我还是住我婚前那套小公寓方便些。”我理由充分,语气却不容置疑。
婆婆显然没料到我会拒绝,愣了一下,立刻板起脸:“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顾家的媳妇,铭礼不在了,你更应该回家住,我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再说,那是铭礼的孩子,我们顾家的孙女,怎么能流落在外?”
“妈,孩子姓顾,永远是顾家的孙女,这点不会变。”我平静地看着她,“但我有手有脚,能照顾好自己和女儿。就不回去给您和爸添麻烦了。”
“你……”婆婆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林思凉,铭礼才刚走,你就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吗?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我看着她的手指,心里冷笑。前世,我就是太把他们当回事,才会被所谓的“责任”捆绑一生。这一世,谁也别想再用道德绑架我。
“妈,您多虑了。我只是想换个环境,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这也是铭礼希望看到的,不是吗?”我搬出“死者”的名义,堵得她无话可说。
最终,在我坚持下,婆婆只能愤愤作罢。但我知道,这事没完。顾家,特别是我的婆婆,绝不会轻易放手我和孩子这块“肥肉”。
回到我那个简单却温馨的小公寓,我才真正松了口气。这里没有顾家老宅的压抑,没有需要小心翼翼伺候的公婆,只有我和女儿。
我给女儿取名顾念安。念及平安。这一世,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我的女儿平安喜乐,我自己,也能安稳度日。
坐月子的日子,我谢绝了大部分访客,只让我妈偶尔过来帮帮忙。我严格按照营养餐进食,积极做产后恢复操。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有些产后的丰腴和憔悴,但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清亮有神。
期间,陆修竹来看过我一次。
他提着一大堆母婴用品和补品,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他比记忆中要更成熟稳重些,眉眼深邃,下颌线条分明。
“思凉……”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前世,他每次来看我,我都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对他不冷不热,甚至因为他劝我向前看而对他发过脾气。可他总是默默承受,然后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看着他此刻眼中真切的关心,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我很好。”我侧身让他进来,脸上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心的、浅浅的笑容,“修竹,谢谢你来看我。”
陆修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般的欣慰。
“你没事就好。”他把东西放下,目光落在摇篮里的念安身上,眼神变得柔和,“孩子很可爱,像你。”
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大多是他在说一些外面的趣事,试图让我开心。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气氛难得的平和。
他没有多待,临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思凉,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好。”我点头,没有像前世那样拒绝他的好意。
送走陆修竹,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他开车离去。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的人生轨迹,从拒绝回顾家老宅、坦然接受陆修竹善意的那一刻起,已经悄然转向。
而顾铭礼和许盈盈,你们现在,又在哪个角落里,上演着怎样的戏码呢?
我摸了摸念安柔软的小脸,低声道:“安安,别怕,妈妈这辈子,会保护好你,也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