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街蜷缩在城市发展的缝隙里,像一道久未愈合的伤疤。两侧是斑驳的骑楼,晾衣竿横七竖八地探出,挂着颜色暗淡的衣物。下午三点的阳光勉强挤过狭窄的天空,投下昏黄的光斑。“旺记”茶餐厅的绿色招牌蒙着厚厚的油污,字迹模糊。

陈默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喑哑的声响。餐厅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油烟、奶茶和岁月混杂的气味。几张掉漆的卡座,零星坐着几个老人,慢吞吞地喝着下午茶,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

他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个男人。独自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放着一杯冻柠茶,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他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眼神依旧浑浊,却又在浑浊深处透着一点精光。

陈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男人没抬头,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柠檬片。

“叫我阿鬼。”男人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沙哑。

陈默没说话,等着下文。

阿鬼终于抬起眼皮,打量着他,目光最后落在他依旧缠着纱布的右手上。“赵九龙剁的?”

陈默点头。

“为什么?”

“……他们说我和荷官串通出千。”

阿鬼嗤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他们’说?赌场里,真相不重要,谁拳头硬,谁就是真相。”他吸了口柠茶,“想报仇?”

陈默握紧了左手,指节泛白。“想活。也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代价?”阿鬼像是品味着这个词,“凭你现在?断了根指头,欠一屁股债,连吃饭都成问题?”

陈默沉默。这是事实,血淋淋的事实。

阿鬼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十赌九输吗?”

陈默看着他。

“因为赌场,从来不是赌运气的地方。”阿鬼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是赌技术,赌概率,赌……人心。真正的老千,玩的不是牌,是人。”

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三张普通的扑克牌,背面是常见的蓝红交错图案。他将牌在桌上摊开,是两张A,一张K。

“看好。”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左手覆盖上去,轻轻一抹。再抬起时,桌上的牌变成了三张A。

陈默瞳孔微缩。他死死盯着那三张牌,试图找出破绽。没有,牌还是那副牌,背面图案没有任何异常。

阿鬼又将牌恢复原状,再次覆盖,抹开。这次,变成了三张K。

“这……”陈默喉咙发干。他在“金沙”见过各种出千手法,但如此举重若轻,近乎魔术的,闻所未闻。

“这叫‘扶乩手’,”阿鬼淡淡地说,“不是靠藏牌换牌,是靠手法和角度,欺骗眼睛。真正的千术,不在于你手多快,在于你如何引导别人‘看’到你想要他看的结果。”

他将牌收起,放回口袋。“想学吗?”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意识到,阿鬼展示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行走在悬崖边缘,却可能获得力量的险路。

“为什么教我?”陈默问。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

阿鬼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老了。这双手,还能动,但有些活儿,需要生面孔。而且……”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默:“你眼里有恨,有不甘。这种人,要么很快死在沟里,要么……能成点事。我赌后者。”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但我有规矩。第一,我教你的,不准用来害普通人,只准对付该对付的人,比如赵九龙那种。第二,学了我的东西,你就是我的人,有些‘脏活’,你得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任何时候,保住命。活着,才有以后。”

陈默看着阿鬼,看着他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知道,踏上这条路,他将彻底告别过去那个虽然失败却还算“干净”的自己。他将真正坠入黑暗,与魔鬼同行。

但他有选择吗?

赵九龙的债务像绞索。

对林晚和瑶丫丫的愧疚像毒火。

对复仇的渴望像疯长的藤蔓。

他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油腻的味道仿佛都带着决绝的意味。

“我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阿鬼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从今天起,你没有名字。在道上,你就叫‘阿七’。”他目光扫过陈默残缺的右手,“少了一根指头,就是‘七’。记住这个教训,也记住这个名号。”

阿七。

鬼手阿七。

陈默,不,阿七,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新的身份。它像一副冰冷的面具,覆盖在他残破的脸上。

阿鬼站起身,“走吧,带你去个地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他丢下几张零钱在桌上,率先朝外走去。

阿七跟在后面,走出“旺记”茶餐厅。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阿鬼略显佝偻却异常沉稳的背影。

老街依旧破败,喧嚣而麻木。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赌徒陈默。

他是阿七。

一个从地狱爬回来,准备将地狱之火引向仇敌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