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关”赌窝的气氛，比阿七第一次来时更加污浊躁动。或许是因为夜晚更深，也或许是因为“疯狗”的存在。他还没走到最里面那张台子，就听到了一个沙哑刺耳的嗓音在高声叫嚷，盖过了其他赌台的喧嚣。
“跟！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三条A都能被你碰上？出千了吧！”
伴随着咒骂的，是筹码被狠狠拍在桌面的脆响。
阿七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了目标。
“疯狗”人如其名，三十多岁年纪，剃着近乎光头的板寸，脖颈粗壮，穿着一件紧绷的黑色背心，露出两条布满刺青的胳膊。他眼白布满血丝，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随时准备扑咬的野兽。他面前堆着不少筹码，看来今晚手风确实很顺，但这顺境显然进一步助长了他的狂躁。
牌桌上玩的是梭哈。除了“疯狗”，还有三个赌客，两个面色紧张，眼神闪烁，显然被“疯狗”的气势压住了，另一个则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戴着眼镜，看起来相对平静，但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着。
阿七默默地站在人群边缘，观察着牌局。“疯狗”的打法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横的狠劲，牌好时咄咄逼人，牌差时也敢硬跟，靠着一股邪气和运气，竟然让他赢多输少。那两个紧张的赌客很快输光了筹码，灰溜溜地离场。只剩下那个干瘦中年人和“疯狗”对赌。
新的一局开始。发牌。
“疯狗”的明牌是一张黑桃K，干瘦中年人的明牌是一张红心10。
“疯狗”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扔出一摞筹码：“一千！”
干瘦中年人看了看自己的底牌，跟注。
第二轮，“疯狗”拿到一张方块K，形成一对K。他眼睛一亮，狂态更盛：“五千！”
干瘦中年人拿到一张梅花10，也形成一对10。他推了推眼镜，沉默地跟注。
第三轮，“疯狗”拿到一张黑桃Q，牌面是K、K、Q。他狞笑着，将面前大半筹码推了出去：“两万！吓死你！”
干瘦中年人拿到一张无关紧要的梅花4，牌面是10、10、4。他眉头微皱，盯着“疯狗”的牌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底牌，犹豫了很久。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
“跟不起就滚！别他妈耽误老子时间！”“疯狗”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干瘦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数出两万筹码，推了出去。
最后一轮，发牌。
“疯狗”拿到了一张……黑桃J！牌面变成黑桃K、方块K、黑桃Q、黑桃J！
同花顺面！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而干瘦中年人拿到了一张红心4，牌面是红心10、梅花10、梅花4、红心4——两对。
“哈哈哈哈！”“疯狗”爆发出得意的大笑，猛地站起身，几乎将整个身子压到牌桌上，睥睨着对方，“老子同花顺面！你他妈两对？拿什么跟老子玩？All in！” 他将面前剩下的所有筹码，大概还有三四万，全部推到了池底！筹码堆得像座小山。
压力全到了干瘦中年人这边。他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牌是两对，不小，但面对“疯狗”的同花顺面，胜算极低。除非“疯狗”是诈唬，底牌不是黑桃A或黑桃10。但这风险太大了。
他嘴唇哆嗦着，看了又看自己的底牌，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将牌扣上：“不跟。”
“废物！”“疯狗”狂笑着，伸手就要去揽那堆筹码。
“等等。”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声音来源——站在人群边缘的阿七身上。
“疯狗”的动作顿住，凶狠的目光扫了过来，看见是个面生、穿着普通的年轻人，独身一人，右手还缩在袖子里，脸上立刻露出不屑：“你他妈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阿七没理会他的叫嚣，走到牌桌空着的位置坐下，看着荷官：“这局还能入吗？”
荷官是个年轻小伙，看了看“疯狗”，有些犹豫。
“规矩上，有人弃牌，有新玩家可以入局。”阿七平静地补充。
“疯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阿七，像是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虫子：“想送钱？行啊！这局池底差不多六万，你想入，最少跟三万！”
阿七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整整五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正是他完成“脏活”后，阿鬼分给他的那一部分，加上他之前自己剩下的一点，总共五万块。他将钱推到桌前：“换筹码。”
“疯狗”看到钱，眼睛里的贪婪更盛，舔了舔嘴唇：“妈的，还真有不怕死的。”
筹码很快换来。阿七将三万筹码推入池底。
“发牌。”他对荷官说。
最后一张牌已经发出，阿七作为新入局者，只能拿到四张牌。荷官给他发了明牌：一张方块A，一张梅花K，一张红心Q，一张黑桃10。牌面散乱，毫无牌型。
而“疯狗”的牌面是黑桃K、方块K、黑桃Q、黑桃J，同花顺面，威慑力十足。
“小子，”“疯狗”得意地用指关节敲着桌子，展示着自己强大的牌面，“看到没？老子随便一张底牌，都能吃死你！你现在跪下来叫三声狗爷，老子可以考虑让你输一半！”
阿七仿佛没听到他的污言秽语，他的目光扫过“疯狗”的牌面，又看了看自己的牌，最后，视线落在“疯狗”那因为兴奋和酒精而微微颤抖的、放在底牌上的右手。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底牌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极其轻微地、在牌桌边缘叩击了三下。一个极其隐蔽，甚至算不上信号的动作。
“All in。”阿七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炸锅。
他将面前剩下的两万筹码，连同自己这个人，全部推了出去！
全场哗然！
一个牌面散乱，最大只是一张A的新入局者，面对“同花顺面”的“疯狗”，竟然敢全下？
“你他妈疯了？！”“疯狗”也愣住了，随即暴怒，“你想诈唬老子？”
“不敢跟？”阿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疯狗”没来由地心头一悸。
“操！老子会不敢跟？你他妈找死！”“疯狗”被彻底激怒，血冲上头，想也不想，将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也推了出去！“跟！老子看你底牌是什么玩意！”
赌注瞬间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数字。整个赌窝的人都围了过来，屏息凝神。
“开牌！”荷官的声音也有些发紧。
“疯狗”狂笑着，猛地翻开自己的底牌——一张……红心A！
不是黑桃！
他的牌是：底牌红心A，明牌黑桃K、方块K、黑桃Q、黑桃J——只是一对K，加上A、Q、J的散牌！根本不是同花顺，甚至连同花都不是！他只是在利用牌面唬人！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议论声。
“疯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他强撑着，指着阿七：“一对K加A踢脚！不小了！你他妈散牌，拿什么赢我？开牌！”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阿七那张尚未揭开的底牌上。
阿七缓缓地，用左手，翻开了自己的底牌。
一张……方块2。
他的牌是：底牌方块2，明牌方块A、梅花K、红心Q、黑桃10——A、K、Q、10、2，最大的牌仅仅是一张A，甚至比“疯狗”的一对K小得多！
“哈哈哈哈哈！”“疯狗”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更加癫狂的笑声，指着阿七的牌，“A high？你他妈拿A high就敢All in 诈唬老子？你完了！小子，你完了！这些钱，还有你这条手，今天都留……”
他的狂笑和叫嚣戛然而止。
因为阿七在翻开底牌后，并没有去看“疯狗”，而是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人群后方，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旧夹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黑皮。
阿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疯狗”的狂笑和整个赌窝的喧嚣：
“狗爷，牌，不是这么玩的。”
“你刚才，好像忘了切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