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2:55:38

第10章

神都,长乐坊。

这里是达官显贵汇聚之地,寻常一栋宅邸,都可能住着一位朝堂上跺跺脚便能引得一方震动的大人物。

而今日,长乐坊最热闹的地方,无疑是御史中丞侯庸的府邸。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御史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一辆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来,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手中提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在侯府管家谦卑而又自得的引领下,走入灯火通明的府邸。

侯庸,这位以弹劾靖南王府起家,短短数月便平步青云的御史中丞,即将外放江南,出任江南道总督。

这名为“外放”,实为“高升”。

江南道乃大夏最富庶之地,油水丰厚,地位显赫。从一个清贵的御史中丞,一跃成为封疆大吏,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神都之内稍有政治嗅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陛下的恩宠,是帝党崛起的信号,更是对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勋贵,尤其是对如今风雨飘摇的靖南王府,一次毫不掩饰的示威。

府内,宴会厅中更是热闹非凡。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女们身姿曼妙,长袖善舞。官员们三五成群,推杯换盏,高声谈笑,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宴会的主角侯庸,此刻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满面红光,意气风发。他身着绯色官袍,原本略显瘦削的身形此刻仿佛都挺拔了不少,眉宇间的阴鸷被浓浓的得意所取代。

“侯大人此番荣升江南总督,真是我等的楷模啊!日后还望侯大人多多提携!”吏部侍郎韩彰端着酒杯,一脸谄媚地笑道。

韩彰乃是帝党中的核心人物,他的这番话,无疑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韩侍郎客气了。”侯庸哈哈大笑,举杯回敬,“你我同为陛下效力,自当相互扶持。这杯酒,当敬陛下天恩浩荡!”

“敬陛下!”

众人齐声附和,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响彻整个宴会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那个如今神都最热门,也最敏感的话题上。

“说起来,侯大人能有今日,那位靖南王世子可是‘功不可没’啊!”大理寺卿陈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陈大人此言差矣!”韩彰故作正经地摆了摆手,嘴角却咧到了耳根,“那楚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仗着祖宗余荫的纨绔废物罢了!若非他自己作死,整日沉迷酒色,荒唐无度,给了侯大人弹劾的由头,靖南王府这棵大树,哪有那么容易倒?”

“说的是啊!想当初靖南王楚啸天何等威风,镇守南疆,手握重兵,连陛下都要礼让三分。谁能想到,他英雄一世,却生了这么个草包儿子!”

“虎父犬子,古来有之。那楚墨除了那张脸能看,还有什么?听说他父亲的葬礼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春风楼买醉,真是孝子贤孙啊!”

“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肆意嘲讽,像是不要钱的脏水,尽数泼向了那个曾经让无数人仰望的姓氏。

他们仿佛已经忘了,就在半年前,当靖南王府的旗帜还在神都飘扬时,他们见到王府的下人都要点头哈腰,更别提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了。

可现在,墙倒众人推。靖南王一死,靖南王府这棵参天大树便失去了主心骨。皇帝的猜忌与打压接踵而至,他们这些嗅觉灵敏的“帝党”官员,自然要冲在最前面,狠狠地踩上几脚,以表忠心。

侯庸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诸位同僚,安静一下。”

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侯庸心中舒畅无比。他朗声道:“说起来,本官今日设宴,也给那位靖南王世子送去了请柬。毕竟,本官能有今日,确实要‘感谢’他。本想着请他来喝杯送行酒,让他亲眼看看,与陛下作对,与朝廷作对,是个什么下场!只可惜啊......”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摇了摇头,满脸的惋惜和鄙夷:“那位世子爷,怕是没胆子来啊!想必现在,正躲在王府里抱着他爹的牌位哭鼻子呢!”

“哈哈哈哈!”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

“他敢来?他要是敢来,我韩彰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还敢在这里撒野不成?给他十个胆子!”

“来受辱吗?我要是他,早就找根绳子上吊了,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嘲讽声,讥笑声,此起彼伏,整个御史府仿佛变成了一场审判靖南王府的狂欢盛宴。

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就在侯庸举起酒杯,准备发表他那篇准备已久的离别感言之时。

“咚!”

“咚!”

“咚!”

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响,突兀地从府外传来,仿佛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声音穿透了喧闹的丝竹和人声,清晰地传入宴会厅,让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侯庸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外面出了什么事?让下人去看看!”韩彰立刻喝道。

一名家丁领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可没等他回来禀报,那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街口传来,像是沸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和不安。

“出去看看!”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起身朝着府门外走去。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包括侯庸、韩彰和陈源。

当他们走出府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只见长街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队伍。

一支......身着素白孝衣的队伍。

数十名王府家丁,个个面容肃穆,神情冷峻,他们身穿刺眼的白色孝服,仿佛不是来赴宴,而是来奔丧。

而在他们中间,八名身材最为魁梧的壮汉,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物件,正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御史府大门走来。

那是一口棺材。

一口用上好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棺材,漆黑如墨,厚重无比。

更诡异的是,在这口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棺材上,竟然披着一条刺眼夺目的大红绸缎!

黑色的棺,红色的绸。

白色的孝衣,红色的灯笼。

这两种极致对立的颜色,构成了一幅诡异、荒诞,却又充满了无穷冲击力的画面,狠狠地撞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街道两旁,原本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退避,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整个长乐坊,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棺材落在地上的闷响。

“咚!”

棺材被重重地放在了御史府大门口,正对着那块写着“御史中丞府”的烫金牌匾,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所有宾客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意思?

饯行宴送棺材?

这是贺喜,还是诅咒?

侯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口棺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彰和陈源等人也是又惊又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在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韩彰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华丽至极的四驾马车,在王府家丁的护卫下,缓缓驶来,最终停在了那口巨大的棺材旁边。

马车的车身上,雕刻着靖南王府独有的苍鹰徽记,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他们刚刚还在肆意嘲笑、断定绝不敢出现的名字,浮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在无数道或惊骇、或愤怒、或难以置信、或玩味看戏的目光注视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

一道身影,从容不迫地走了下来。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如水,扫过门口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最后落在了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侯庸身上。

正是靖南王世子,楚墨。

他无视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无视了那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宴会。

而后,他清朗而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御史府门前,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听闻侯大人即将远行,高升江南。本世子不才,特备薄礼一份,为大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