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 B 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在心里悄悄期盼着。
我以为这次妥协选择本地的学校，至少能让我的大学时光多一点喘息的空间。
至少不用每天时刻处在母亲的视线里，能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自由。
可现实很快就打破了我的幻想。
因为大学实行住宿制，我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周一到周五都要待在学校。
也正是因为这份短暂的距离，母亲的控制欲变得比以前更加疯狂。
她给我定下了一条新规，要求我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在家庭群里分享实时定位。
哪怕我整个白天都待在学校的教学楼里，没有迈出校门一步。
哪怕我正坐在图书馆里认真复习，或是参加一场重要的专业考试。
甚至是在学校举办的大型比赛现场，需要全神贯注应对的时候。
只要我超过五分钟没有按时发送定位，手机就会立刻响起刺耳的铃声。
那一连串不停歇的来电，像夺命的警报一样，总能让我瞬间心跳加速。
接通电话后，听筒里立刻传来母亲尖锐又愤怒的咆哮。
“何嫣然！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在外面乱搞？为什么到时间不分享定位给我？”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下意识皱紧眉头。
母亲用的词语总是带着莫名的恶意，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委屈，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跟她解释。
“妈，我这会儿正在食堂吃饭呢。”
“刚才手机不小心调成了静音模式，没看到您的消息，真的很抱歉。是我的错，没按时给您汇报情况。”
可就算我态度诚恳地道歉，就算我立刻把实时定位发了过去。
母亲的怒气也很难平息，她还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现在立刻接视频电话！我倒要亲眼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的声音很大，即便我把手机音量调小，周围的人还是能隐约听到。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此时食堂里已经坐满了吃饭的同学，不少人都好奇地朝着我这边看过来。
那些目光落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下意识地将手机握得更紧，努力压低声音说道。
“妈，食堂里这么多同学都在吃饭，现在视频真的不太方便。”
“您再等等，我保证，只要一吃完饭回到宿舍，就马上给您打视频过去，好不好？”
我以为这样的让步能让她满意，可母亲却依旧不依不饶。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容不得我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没办法，我只能再次妥协，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按照她的要求打开了手机摄像头。
我举着手机，慢慢转动镜头，把自己的脸和周围食堂的环境清晰地展示给她看。
随着镜头的转动，更多异样的目光汇聚到我身上。
邻桌的几个同学甚至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起来，那些话语断断续续飘进我的耳朵。
“她好奇怪啊，吃饭的时候举着手机摄像头在拍什么？”
“不知道啊，感觉有点不正常，我们都在好好吃饭，她这样也太影响别人了吧。”
听到这些议论，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手心也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手机在手里变得有些滑腻，我慌乱地想要快点结束视频，手忙脚乱间没注意看路。
身体一下子撞到了正从对面走过来的男生身上。
伴随着 “哗啦” 一声响，我和他手里的餐盘同时掉落在地上。
餐盘里的饭菜撒了一地，油渍溅到了我的裤子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更加歇斯底里的声音就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何嫣然！我不是早就再三跟你说过，每顿饭的花费不能超过五块钱吗？”
“你看看你餐盘里都有什么？居然要吃这么多肉！你是不是觉得钱来得很容易？”
“现在好了，菜全都撒了，这就是你花钱大手大脚的报应！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钱！”
听着她毫无道理的指责，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来人在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真的不会大哭大闹，反而会生出一种麻木的笑意。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的餐盘碎片上。
那一刻，我已经不在乎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也似乎听不见母亲在手机里没完没了的抱怨和指责。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无力。
站在我对面的男生也愣住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弯腰，伸出手想要扶我起来，语气里满是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同学，是我刚才走路太着急了，没有看路，才不小心撞到了你。”
“你没事吧？地上的饭菜我来收拾，这顿饭我请你，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重新买一份。”
他的手心很温暖，接触到他手掌的那一刻，我才从刚才的麻木状态中慢慢抽离出来。
我抬起头，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是个长相很帅气的男生，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牛仔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
他的眉眼弯弯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很温柔。
我连忙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慌乱地跟他道歉。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刚才走神了，没有看前面的路，是我先撞到你的。”
“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请我吃饭，真的没关系。”
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再次从手机话筒里传了出来，语气比之前更加尖锐。
“何嫣然！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我交了男朋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我紧张地看向面前的男生，生怕他听到这些让人难堪的话。
可他显然已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我只好赶紧对着手机说了一句 “我先挂了”，然后匆忙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我更加不好意思地看向那个男生，脸颊发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此刻的尴尬。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轻声问道。
“你叫，何嫣然？”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在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刚才的事情。
毕竟刚才母亲那些话实在太让人难堪了，我真的很怕他会误会我。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追问刚才的事情，反而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
“你好，我叫方思明，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读计算机专业。”
家族群里，我妈发了一条消息：
@所有人 大家快看，我女儿不知廉耻，勾搭男人一晚赚一千！
看着炸了锅的家族群，我从抽屉里翻出八份意外险保单，
全是我妈给我买的，受益人一栏，也都是她的名字。
我在群里现身回应：
【妈，你和情人商量骗保的对话，要不要给群里的亲戚们也看看？】
我活了二十年，从未想过生命里最伤人的恶意，会来自给予我生命的母亲。
那些年里，我无数次为她的行为找借口，说服自己她只是用错了方式。
她对我近乎偏执的控制，我一直当作是望女成凤的期待。
毕竟从小到大听到的道理里，父母的爱都是世界上最无私的存在。
记得我第一次拿到学校发的奖学金时，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那张崭新的纸币被我仔细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生怕不小心弄丢。
我一路走回家，心里都在盘算着要给妈妈买份什么样的礼物。
放学铃声刚响，我就背着书包快步奔向家附近的超市。
货架间的过道里，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手里攥着那点钱反复比较。
最后，一瓶面霜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的包装不算华丽，却透着精致。
我想象着妈妈用它时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付了钱，把面霜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
年幼的我满心期待，以为这份小小的礼物能让她紧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
可当我推开家门，还没来得及从书包里拿出那份惊喜。
母亲就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冰冷地问我。
“钱呢？”
我愣在原地，书包的肩带还滑落在胳膊上，一时没明白她在问什么。
“什么钱？” 我下意识地反问，眼里满是困惑。
母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笑容落在我眼里，让我莫名觉得心慌。
“别在这里装傻充愣，你在学校做的事，我全都知道。”
“你们今天发了奖学金，整整五百块，没错吧？”
“赶紧说，你把这笔钱藏到哪里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严厉，眼神也变得锐利。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裙摆。
心里的喜悦瞬间被失落取代，但我很快又打起精神。
我拉开书包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盒包装好的面霜，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努力扬起嘴角。
“妈妈，我用奖学金给你买了礼物，你看。”
母亲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不起眼的垃圾。
她甚至没有伸出手去接，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了？”
“这一盒化妆品看着最多也就值一百块，剩下的四百块呢？是不是被你偷偷藏起来了？”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我着急地摆着手，说话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妈妈，我真的没有藏钱，所有的奖学金都用来买这个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超市里的商品价格往往比实际成本高出不少，根本不懂她质疑的缘由。
母亲却像是被点燃，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伸手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我被迫仰起头，头皮传来阵阵疼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这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五百块钱能买多少东西？”
“你就这样眼皮都不眨地花光了？！”
“真是个赔钱货！十足的赔钱货！” 她一边骂，一边用力拽着我的头发。
她长长的指甲划过我脸颊的皮肤，瞬间留下几道红印。
皮肤上传来的痛感很清晰，但比起心里的难过，根本不算什么。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和失落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私自处理拿到的奖学金。
每次学校发了钱，我都会第一时间双手交给母亲，连一点犹豫都不敢有。
我怕自己稍有不慎，又会引来她的责骂，甚至在我身上留下新的伤痕。
可我的顺从并没有换来她的温柔，反而让她的控制欲越来越强。
我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在放学后和朋友一起玩耍，也不能随意交新朋友。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把一天的行踪详细汇报给她，就像在向长官汇报工作的犯人。
为了不让自己被这样的生活压垮，我开始不断自我洗脑。
我告诉自己，母亲只是太希望我能变得优秀，所以才会对我如此严格。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心里是爱我的。
只是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好，还没有达到她的期望而已。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原以为能稍微摆脱她的控制，却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法忍受的事。
她竟然趁我不注意，私自改动了我的录取志愿书。
A 大是我从高中开始就定下的目标，为了能考上这所学校，我熬过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
可 A 大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我太了解母亲的性格，她绝对不会让我离开她的身边。
所以当母亲坐在我身边，问我填报了哪所学校时，我第一次对她撒了谎。
“是 B 大，就在咱们市里，离家近。”
听到这个答案，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和蔼笑容。
但我心里清楚，这笑容就像易碎的玻璃，随时可能碎裂，变成刺耳的嘶吼。
我原以为这样的谎言能暂时骗过她，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
当我收到 B 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整个人都懵了。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志愿表上根本没有填报这所学校！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冲到母亲面前，第一次鼓起勇气冲她大吼，质问她为什么要私自改我的志愿。
母亲却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淡淡地笑了笑。
“嫣然，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好不容易等到你毕业。”
“你要是去了 A 大留在外地，以后跟别人跑了，我老了找谁要钱养老？”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在颤抖。
“难道在你眼里，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将来替你赚钱吗？”
母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收起了之前的冷漠，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嫣然呐，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这不是担心你去了陌生的外地，身边没有熟人，会受别人的欺负吗。”
“你要相信，妈妈永远都不会害你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争辩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看着她虚伪的笑容，心里充满了失望，却还是选择了忍耐，再一次原谅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