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三年后,我又遇到了薄铭知。
彼时他主动出手帮助,我却疏离的后退一步。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
“瑶瑶,三年了,你还要这样跟我划清界限吗?”
我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界限?
我们三年前,早就划清界限了。
我整理好手里的文件,语气淡淡:
“薄先生误会了。”
“我只是在好好的生活,没空收拾多余的感情。”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时,我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重心压在看起来随时会断掉的高跟鞋跟上,手里抱着一摞重得离谱的展会画册。
这双CL的红底鞋,三年前薄铭知曾皱着眉评价,过于张扬,不合我的气质。
如今穿在脚上,倒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勉强。
鞋跟细得惊心,而我,像是随时会从这危险的支点上摔下来。
时机掐得正好。
薄铭知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对面的专属电梯里出来,西装革履,眉眼间的冷峻比三年前更甚,仿佛时光独独将他打磨得更加锋利。
他目光随意掠过前方,然后,定格在我身上。
那一瞬,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快得抓不住,随即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我恰在此时,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气,抱着画册的手一松,厚重的册子“哗啦”散落一地,沉闷的声响在空旷大堂里格外刺耳。
整个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带得失去了平衡,纤弱的手慌忙扶住旁边冰凉的金属楼梯扶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腰肢微弯,脖颈低垂,露出一段白皙的、仿佛轻易就能折断的曲线。
呼吸微促,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他身后那些西装革履的下属,个个都是人精,目光在我和他之间微妙地逡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
薄铭知脚步顿住,抬手,无声制止了身后正要上前的助理。
他自己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大部分光线。
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调丝丝缕缕萦绕过来,带着某种侵略性。
“顾瑶?”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审视的目光,锐利地刮过我的脸,我微微颤抖的手。
我抬起头,眼眶泛着生理性的红晕,眼神里带着惊魂未定,还有一丝面对他时的无措和羞惭。
“薄……薄先生。”
声音很轻,带着气音,“不好意思,挡着您的路了。能……能帮帮我吗?这些画册……太重了。”
我望着他,眼神怯怯,像受惊后试图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他沉默着,时间在寂静中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旁观者的神经。
然后,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唇角,俯身,没有去捡那些散落的画册,而是朝我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曾经……
我迟疑了一下,才将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触感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谢谢。”我声如蚊蚋,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直身体,脚下却故意一软。
他手臂稳稳扶住了我的腰。
隔着衣料,他掌心的温度灼人。
他低头,呼吸近乎拂过我的额发,目光沉静地锁住我:“三年不见,顾小姐倒是……变了很多。”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更轻:“人总是会变的。”
他似乎在品味这句话,扶在我腰间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在忙展会?”他问,目光扫过地上的画册。
“嗯,”我小声应着,试图弯腰去捡,“兼职……”
“让下面的人做。”
他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落在我依旧扶在楼梯扶手的手上,那细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身体不舒服?”
我轻轻抽回手,指尖蜷缩,带着点不自知的脆弱:“没……只是有点累。”
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插了进来:“铭知?遇到熟人了?”
我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方宜雪。
她款款走来,亲昵地挽住薄铭知另一只胳膊,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极淡的、胜利者的怜悯。
“呀,这不是顾瑶姐吗?”
她语气惊讶,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好久不见呀,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没事吧?”
我低下头,避开她探究的视线,声音细弱:“没事,只是不小心……”
薄铭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方宜雪挽住他的手臂,又看看低眉顺眼、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我,眸色深沉,辨不明情绪。
方宜雪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女主人的熟稔和优越:“没事就好。铭知,我们不是还要去见李总吗?时间快到了。”
薄铭知“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脸上。
我适时地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一点点未散的惊慌,一点点被方宜雪出现的窘迫,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必清楚的、依赖般的求助意味。
然后,我迅速低下头,轻声说:“不打扰薄先生和方小姐了,我先去忙。”
说完,我勉强对他扯出一个苍白的、近乎讨好的微笑,弯腰想去捡最后几本散落的画册,身形却晃了晃,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虚弱。
一只大手先一步捡起了那几本画册。
薄铭知将画册递给我,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小心点。”他说,声音依旧平淡。
我接过画册,抱在怀里,像抱着一面脆弱的盾牌。
“谢谢。”再次道谢,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气里。
我没再看他们,抱着沉重的画册,一步一步,踩着那细得惊人的高跟鞋,略显踉跄地朝着展厅方向走去。
背影单薄,腰肢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我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
直到拐过转角,彻底脱离他们的视线,我才缓缓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怀里沉重的画册边缘硌得手臂生疼。
我抬起手,看着刚才被薄铭知碰触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楼梯扶手,刚才为了演得逼真,用力过度,此刻指尖还在微微发麻。
眼眶周围刻意营造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眼底深处,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冰冷的平静。
远处,似乎传来方宜雪娇嗔的说话声和薄铭知低沉的回应。
我慢慢直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抱着画册,继续向前走去。
艺术展的开幕式比预想中更喧闹。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过于明亮的光,衣香鬓影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言语机锋,暗流涌动。
我穿着组委会统一准备的、略显宽大的黑色助理制服,穿梭在人群边缘,核对流程,引导媒体,像一抹不起眼的背景板。
直到那两道身影的出现,轻易打破了这片虚伪的平和。
薄铭知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场迫人。
而他臂弯里,紧紧依偎着的,是方宜雪。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用心,一袭藕粉色拽地长裙,妆容精致,脖颈上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她仰头对薄铭知说着什么,笑靥如花,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占有欲。
周围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过去,带着审视、羡慕,或许还有几分看戏的意味。
谁都知道,这位方小姐,是薄铭知如今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是三年前,那段婚姻里最不光彩的注脚。
方宜雪,我母亲当年资助过的、远房表姨家的女儿,一个借着“投奔亲戚”名义住进我家,喊着我“瑶瑶姐”,眼神却总是不安分地飘向薄铭知的“好妹妹”。
是我瞎了眼,当初竟觉得她家境贫寒,心思单纯,对她百般照顾,甚至在她流露出对薄铭知的畏惧时,还傻乎乎地安慰她,说“铭知只是外表冷,其实人很好”。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畏惧?
那是猎物锁定目标前的兴奋与伪装。
我背过身,假装整理手边的宣传册,指尖却微微收紧。
能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背后,带着审视,以及一丝……昨夜未散的探究。
薄铭知来了。
方宜雪自然也看到了我。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明媚,几乎要滴出蜜来。
她挽着薄铭知,径直朝我这边走来。
“顾瑶姐,真的是你呀!”
她声音甜美,带着惊喜,仿佛昨夜那短暂的尴尬从未发生,“我刚才还跟铭知说,看着背影有点像,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呢。”
我转过身,脸上挂上职业化的、略显疏离的微笑:“方小姐,薄先生。欢迎莅临。”
目光掠过薄铭知,他正看着我,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方宜雪仿佛没听到我的称呼,亲昵地往前凑了凑,目光在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制服上打了个转,语气带着一丝天真又残忍的关切:“顾瑶姐,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呢?昨天是不是吓到了?也怪我,当时光顾着和铭知说话了,都没好好关心你。你现在……做这份工作辛苦吗?要是需要帮忙,可一定要跟我和铭知说呀,毕竟……”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薄铭知,才慢悠悠地接上:“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轻轻扎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起三年前,就是这位“一家人”,在我怀着孩子,满心期待准备迎接新生命的时候,拿着孕检报告,楚楚可怜地找到薄铭知,哭诉那晚酒后乱性是个“意外”,但她“舍不得打掉铭知哥的孩子”。
想起薄铭知当时冰冷的眼神,和他毫不犹豫递过来的离婚协议。
想起我绝望中拉住他的袖子,他却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说:“顾瑶,别让我看不起你。宜雪她……比你更需要我。”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眼神依旧带着昨夜那种未散的、易碎的柔弱,声音轻缓:“谢谢方小姐关心,我很好。这份工作……我很喜欢,能靠自己吃饭,心里踏实。”
这话说得谦卑,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某个依靠别人施舍才能光鲜亮丽的人脸上。
方宜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薄铭知的目光动了一下,落在我微微低垂的脸上,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靠自己?”方宜雪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好奇,“可是顾瑶姐,我听说这种展会助理很累的,薪水也不高吧?你以前……哪里吃过这种苦呀。”
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
“人总是要适应环境的。”
我轻声回答,目光掠过那只镯子,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被刺痛后的黯然,却又迅速低下头,掩饰过去。
这副强忍委屈、故作坚强的模样,显然取悦了某些人。
薄铭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如果觉得辛苦,可以……”
“铭知!”
方宜雪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略显尖锐。
她意识到失态,立刻放缓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你看你,顾瑶姐都说喜欢这份工作了,你就别操心啦。我们快去那边吧,王太太她们还等着呢。”
她用力挽紧薄铭知的胳膊,几乎要将他拉走,看向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了戒备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嫉恨。
薄铭知被她拉着,脚步未动,目光却依旧锁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对他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温顺柔弱、不堪一击的模样:“薄先生,方小姐,请自便,我还有工作要忙。”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媒体签到区,背影单薄,步伐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稳定。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我的背影洞穿。
方宜雪那强撑着的、甜腻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铭知,你看她嘛!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明明是她自己……”
声音渐渐远去。
我拿起签到表,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划过。
很好。
裂缝已经出现。
方宜雪,你这朵习惯了被精心呵护的温室娇花,还能绷住你那“单纯无害”的人设多久?
我等着你,亲自把它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