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子:

鼎运阁放榜日,三百弟子仰头找遍红榜,墨云三字如沉入寒潭的墨点,了无痕迹。

玄奇的名字高悬榜首,烫金的字刺得肉墩指骨爆响。

深夜密室烛火跳,阁主拂袖划开一道地裂:“你三人落榜,因这世间榜,不配量杀人的刀。”

三月后,花球袖中焚心草香混着冰魄兰的寒,割裂了南宗凰三根银针。

肉墩的刀风劈过木易珂鬓角时,削落的白发在月光下像一道迟来的讣告。

“去吧,”浙东温望着墨京城方向的夜雾,“用你们的方式,给这污糟世道…开开刃。”

正文开篇:

鼎运阁放榜那日,天光清朗得有些刺眼。巨大的朱漆木榜悬于正殿前的广场,红得如同凝固的血。三百余名下五宫弟子人头攒动,屏息仰望着那张决定命运的红纸,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墨味和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

目光如织,一遍遍扫过榜上墨写的名字。前列的名字引来低低的惊呼和羡慕的叹息。玄奇,这个平日并不算最顶尖的名字,此刻高悬榜首,烫金的“魁首”二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刺得人眼睛发酸。

肉墩像一尊铁塔,立在人群外围。他身量太高,无需挤入,视线便能越过攒动的人头,冷冷地钉在那张红榜上。他目光如刀,从榜首玄奇的名字开始,一路向下,飞快地切割着每一个名字。一遍,两遍,三遍……那双布满血丝、戾气深藏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将整张红榜细细筛过。没有!没有“墨云肉墩”!没有“墨云花球”!更没有“墨云肉球”!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爆响,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如怒龙盘绕,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皮肉的束缚。牙关咬得死紧,腮帮肌肉虬结。玄奇那烫金的名字,此刻在他眼中,不是荣耀,而是烧红的烙铁,是淬了毒的嘲讽!凭什么?那十日炼狱般的混考,他劈碎了百毒坪边缘的石砖,震晕了试图靠近的毒虫,将狂暴的力量强行压入笔尖,纵然字如鬼画符,可那推演七情引蛊毒反制的思路,连碧海宫那个负责监考的、眼高于顶的弟子都曾露出惊容!结果呢?榜上无名!连那十五次错误之内的十八人名单,都吝于赐予墨云二字!

一股混杂着屈辱、狂怒和更深沉冰冷的恨意,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突,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发出来。他猛地扭过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凶兽,狠狠剜向不远处那个身着执事服、正矜持地接受众人恭贺的上官姓氏弟子。那弟子被他目光一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

花球站在稍远些的廊柱阴影下,月白的衣裙衬得她身形有些单薄。她微微仰着头,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阳光落在她发髻间那支半截的染血玉簪上,凝固的暗红在明亮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刺目的光泽。她的目光同样扫过红榜,平静得如同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当确认榜上无名的刹那,她长长的睫毛也只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掠过冰面。袖中,纤细的手指却已悄然捏碎了藏在指缝间的一小片干枯草叶,一股极淡、极辛烈又混杂着冰寒的气息,无声地逸散出来,又被她迅速敛去。那气息,是焚心草与冰魄兰的混合,蚀心引的引子。榜上无名?也好。这鼎运阁的红榜,本也配不上她所求的东西。她需要的,是更直接、更彻底的答案。

轮椅中的肉球,静静停在广场最边缘的树荫下。他手中摊着一卷残破的《天工开物》摹本,目光却并未落在书上,也未投向那喧闹的红榜。他望着远处山峦间蒸腾的云雾,眼神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红榜,那十日呕心沥血的答卷,那劈山碎石的狂暴力量,都不过是掠过井口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唯有搭在书页边缘的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刻度。

“肃静!”一名执事高声道,压下人群的议论,“阁主有令,本次阁试十五次错误之内者,共十八人,可晋级上四宫,由四位宫主择徒。其余弟子,勤修三年,再图进取!”

“十五次?往年不都是二十次吗?”

“今年考得这么杂这么难,十五次也太苛刻了!”

“是啊!往年怎么也有二三十人能进,今年算上那几位‘神秘’的,总共才十八人?我们下五宫才进了十个?”

“玄奇真是走了大运……”

“嘘!小声点!我看啊,今年这规矩,就是冲着某些人去的……”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广场上涌动。

司海刀抱着双臂,站在正殿高阶之上,冷硬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目光扫过下方脸色各异的木易珂、南宗凰和西贝盅虎:“这下好了,咱们那几个藏箱底的宝贝疙瘩,互相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今天算是彻底亮了相。”他指的是那八位最终成绩在十八人之列、实则是各宫早已暗中培养多年的核心弟子。

木易珂面无表情,南宗凰眼中忧色更深,西贝盅虎兜帽下的阴影里,深碧的眸光闪烁不定。四人相视,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但眼底深处那份被洞穿的惊悸和了然,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阁主那句“不可说”,如同悬顶之剑。他们的一切,包括这些所谓的“秘密”弟子,果然都在阁主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洞彻幽冥的眼眸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夜色如墨,吞噬了鼎运阁白日里的喧嚣。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弟子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溪涧永恒的流淌。正殿深处,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悄然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阶。木易珂引着轮椅中的肉球,肉墩和花球紧随其后,沉默地步入黑暗。石阶盘旋而下,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石壁的土腥味。甬道两侧石壁上,隔很远才嵌着一颗发出微弱荧光的萤石,光线昏蒙,勉强照亮脚下。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青铜门,门环是两只狰狞的睚眦兽首。木易珂上前,手指在兽首眼窝处以特定节奏叩击数次。沉重的机括声响起,青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内,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穹顶高阔,四壁光滑如镜,刻满了繁复深奥的星图与河洛图纹。地面中央,一方巨大的墨玉圆盘,其上天然纹路如同活水般流淌。室内并无灯火,光源来自穹顶镶嵌的七颗硕大的夜明珠,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清冷的光辉洒下,将室内映照得一片幽蓝。浙东温负手立于墨玉圆盘中心,素白深衣在珠光下流淌着水一样的光泽。四位宫主肃立在他身后两侧,如同四尊沉默的守护神祇。

烛火?不,这里没有凡俗的烛火。只有亘古星辰的冷辉,和墨玉中仿佛蕴藏的无尽玄机。

“跪下。”浙东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直接在三人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肉墩和花球毫不犹豫,双膝重重跪在冰冷坚硬的墨玉地面上。肉球操控轮椅,行至圆盘边缘,双手撑住扶手,试图挪动残躯。木易珂身形微动,却被浙东温一个眼神止住。肉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腰腹以下毫无知觉,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断骨处锥心的幻痛。他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沉重的上半身,从轮椅上一点点拖下,最终也“砰”地一声,摔跪在墨玉之上,残躯因剧痛而微微颤抖。整个过程,无人搀扶。

浙东温的目光扫过三人,在那支染血的玉簪上停留一瞬,又落在肉球因用力而扭曲的脸上,最后看向跪得笔直、眼中戾火翻腾的肉墩。

“落榜了?”浙东温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嘲弄的意味,“是不是想问,凭什么?是不是觉得,这鼎运阁的红榜瞎了眼?还是觉得,是那上官姓氏的执事,暗中作梗?”

他缓缓踱步,走到墨玉圆盘的边缘,俯视着跪伏的三人,如同神祇俯视凡尘。

“告诉你们,”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寒风,瞬间冻结了石室内的空气,“你们落榜,是因为这世间的榜,量不了杀人的刀!”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袍袖猛地向身侧虚空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是随着他袖袍拂过,那坚硬无比、光滑如镜的墨玉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宽仅寸余,长逾丈许,边缘光滑如刀切!裂缝中,透出更加幽深冰冷的气息,仿佛直通九幽!那裂痕,如同大地无声的伤口,狰狞地横亘在三人面前。

“你们心中那把刀,淬了四年的血与恨,早已不是寻常尺规所能度量。”浙东温的声音如同寒泉,字字敲打在三人紧绷的心弦上,“下五宫的经史子集,上四宫的奇门诡道,于你们,不过是磨砺刀锋的砥石。真正的试炼,在人心鬼蜮,在血海尸山,在你们魂牵梦绕的墨京城!”

他目光如电,猛地转向身后四位宫主:“木易珂,西贝盅虎,南宗凰,司海刀!”

“在!”四人齐声应诺,声震石室。

“闭关三月!”浙东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外面俗务,交代好你们的执事弟子。剩下的时间,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倾尽所有,把你们压箱底的本事,给我灌进这两个孩子(他指向肉墩和花球)的骨子里!我要的,不是状元,是能劈开这污糟世道的利刃!”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艰难跪伏、喘息未定的肉球身上:“至于你,肉球,跟我走。”

木易珂闻言,下意识地踏前一步,眼中流露出急切与担忧:“阁主!肉球他……”

浙东温倏然抬手,枯瘦的食指轻轻一点,一股无形的柔韧气墙瞬间阻在木易珂身前,将他未尽的话语硬生生堵了回去。“木易,”浙东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威压,“做你该做的。”

木易珂身体一震,看着浙东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含了周天星斗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肉球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缓缓退后一步,躬身道:“是。”

浙东温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石室深处一堵刻满星图的墙壁。他伸出手指,在几颗特定的星辰纹路上快速点过。墙壁无声地向内凹陷,露出一条更加幽深、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跟上。”浙东温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

肉球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看了一眼那条通往未知黑暗的甬道,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弟弟妹妹。肉墩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被阁主一席话彻底点燃的、渴望力量的火焰。花球的眼神则沉静如冰,深处是更加决绝的寒芒。肉球收回目光,不再犹豫,双臂用力,拖着沉重的残躯,一点一点,挪向那道黑暗的入口。轮椅被留在了墨玉圆盘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符号。他消失在甬道深处的黑暗里,如同被巨兽吞噬。

沉重的石壁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

时光在鼎运阁隐秘的角落无声流淌。后山禁地的几处洞府石门紧闭,隔绝了内外。只有偶尔,从凌云宫方向传来低沉如龙吟的刀啸,震得洞壁簌簌落尘;从碧海宫所在的幽谷深处,飘散出令人心悸的甜腥异香,草木为之枯萎;从青柳宫药庐方向,传出金针破空般锐利的嗡鸣;从神技宫地底,传出沉闷如地心跳动的机括运转声。

三个月,如同白驹过隙。

当紧闭的石门再次轰然洞开时,走出的身影,已与三月前判若云泥。

肉墩的身形似乎更加魁伟,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玄铁,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不再像过去那般贲张外露,而是沉凝内敛,如同深藏于鞘的绝世凶刃。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但那股时刻燃烧的狂暴戾气,已被淬炼成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深藏于平静的表象之下。行走间,步伐沉稳如山岳,连脚下坚硬的岩石都仿佛在他落脚时微微下沉。

花球依旧是一袭素净的月白衣裙,身形似乎清减了几分,却更显飘逸出尘。她发髻间那支染血的玉簪,颜色似乎更加深沉,如同凝固的紫黑色血块。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内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的幽蓝光泽。当她从碧海宫幽谷走出时,谷口几株原本生机勃勃的奇花异草,竟在瞬间凋零枯萎,仿佛被无形的寒气抽干了生机。

鼎运阁主峰之巅,观云台上。

“好了,徒儿。”木易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释然和决绝,“为师能教的,已倾囊相授。剩下的路,该你们自己去走了。”

西贝盅虎的声音如同毒蛇在石上摩擦:“碧海的路,是用毒铺的。记住,你的毒,就是你的道。去吧。”

南宗凰温润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悲悯与期许:“悬壶亦可济世,毒手未必无心。守住你心中最后一点暖,莫让恨彻底冰封了它。”

司海刀拍了拍背后那个更加沉凝的乌木匣,眼神锐利:“记住那些机括的用法。有时候,最精密的杀人术,藏在最不起眼的木头疙瘩里。去吧,做你们该做的事!”

花球与肉墩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心意早已相通。两人齐齐后退一步,对着四位宫主,撩起衣袍下摆,双膝重重跪地,额头深深叩在冰冷的山岩之上。三个响头,磕得山石微震。没有言语,只有动作中蕴含的千钧之重。

“谢师傅传道之恩!”肉墩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金石之音。

“弟子…谨记!”花球的声音清泠依旧,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冷冽。

“起来吧。”木易珂抬手虚扶,眼中复杂情绪翻涌,“临别前,让为师看看,这三月,你们究竟磨砺到了何种地步!”

话音未落,四道身影已如鬼魅般散开!木易珂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森寒剑气,无声无息直刺肉墩眉心!西贝盅虎宽大的袖袍中,几点肉眼难辨的碧绿幽芒,如同毒蜂出巢,直取花球周身大穴!南宗凰屈指连弹,数道细如牛毫、闪烁着金玉光泽的银针,带着刺骨寒意,后发先至,封锁花球退路!司海刀并未开启背后乌木匣,只是双掌在胸前交错一划,数道肉眼可见的透明气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斩向肉墩下盘!

没有试探,一出手,便是各宫压箱底的杀招!凌厉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观云台!

肉墩眼中精光爆射!面对木易珂刺来的剑气与司海刀斩来的气刃,他不闪不避,口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低吼!周身筋骨齐鸣,如同虎豹雷音!他猛地拧腰沉胯,右拳紧握,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拳锋所向,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没有罡风四溢,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拳锋一点!拳风与剑气、气刃悍然相撞!

“嗤啦——轰!”

刺耳的撕裂声与沉闷的爆炸声同时响起!木易珂那道凝练的剑气竟被狂暴的拳风硬生生轰散!司海刀的几道透明气刃也被拳风余波震得扭曲溃散!肉墩的拳峰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脚下岩石寸寸龟裂!

另一边,花球面对西贝盅虎的碧芒和南宗凰的寒针,身形如同风中弱柳,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左右一晃!月白的衣裙带起一片残影。几点碧芒擦着她的衣角射入后方山岩,坚硬的岩石瞬间被腐蚀出几个深不见底的小洞,嗤嗤作响!那几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更是被她袖袍看似不经意的一拂,一股极淡的辛烈与冰寒混杂的气息拂过,那几根灌注了南宗凰精纯寒气的银针,竟在空中诡异地凝滞了一瞬!针尖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叮叮叮!”

三根银针失去了准头,被花球轻巧地用两根玉指夹住,另外几根则钉在了她身旁的岩石上,入石三分!花球夹着那三根银针,指尖微微一震,针上冰霜碎裂,她抬眼看向南宗凰,眼神平静无波。南宗凰看着那三根被花球指尖气息瞬间侵蚀、寒气大减的银针,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兔起鹘落,交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肉墩一拳轰散剑气气刃,气势如虹,并未停歇!他眼中厉色一闪,身形猛地前冲,如同缩地成寸,瞬间逼近刚刚收招的木易珂!那柄沉重的精铁砍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刀身乌光内敛,毫无声息地一记斜撩!没有惊天的声势,只有速度!快到了极致的速度!刀锋撕裂空气,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直取木易珂左肩!

木易珂瞳孔微缩,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身形急退,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更加凝练的寒冰剑气瞬间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

“嗤——!”

刀锋与剑气屏障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切割声!剑气屏障剧烈波动,竟被那凝练到极致的刀锋生生切开一道缝隙!锐利的刀风,擦着木易珂急速后仰的鬓角掠过!

几缕银白的发丝,被那凌厉的刀风无声削断,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几道细碎的、飘落的霜雪,缓缓坠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肉墩收刀而立,气息沉稳如山。花球指间夹着银针,静立如画。四位宫主站在原地,看着那飘落的白发,看着眼前这两个脱胎换骨般的弟子,眼中再无一丝疑虑,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刚才的交手,看似短暂,却凶险万分,双方皆已全力施为,竟不分伯仲!

“好!好!好!”司海刀连道三声好,打破了沉寂,眼中精光四射。

木易珂抬手,轻轻拂过被削断发丝的鬓角,看着指尖沾染的霜白,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感慨。这一刀,削落的何止是白发?更像是一道迟来的、无声的讣告,彻底斩断了他们作为“师傅”的最后一丝牵绊,宣告着雏鹰真正具备了搏击长空、撕裂猎物的利爪和决心。

远处,鼎运阁最高处的摘星楼顶檐角阴影里。浙东温一袭素白深衣,负手而立,静静俯瞰着观云台上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看着那几缕在月光下飘落的银丝。山风猎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他那双温润如玉、仿佛能包容万象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悄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水光。

那水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激战方歇的观云台,投向更遥远、更沉重的北方。那里,是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夜雾,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笼罩着雍乐国的千里河山。

他嘴唇微动,无声的低语消散在凛冽的山风里,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即将远行的弟子心头:

“去吧。”

“用你们的方式……”

“给这污糟世道……”

“开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