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誉王府密室的地龙烧得太旺,誉王眼底的火苗舔舐着“逼宫”二字。
六王爷摩挲丹书铁券的手,像在给棺材抛光。
木易珂带来的“遗孤”二字,像根冰锥扎进上官无咎心口。
平王妃枕边,“云裳”指尖的冰魄兰粉末在烛泪里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的毒蝶。
肉球掌心的星符玉片嗡鸣着,指向钦天监地下更深的黑暗。
正文开篇:
墨京城西北,誉王府。
地龙烧得极旺,暖阁内燥热如盛夏。厚重的波斯地毯吸尽了所有脚步声,紫檀木镶金丝的屏风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誉王赵翊只着一件暗紫色团龙纹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榻上。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和一丝掩饰不住的亢奋。下首坐着几位心腹幕僚,皆是目光沉凝,气息内敛之辈。
“此次回京,”誉王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战鼓擂动,“便是图穷匕见之时!太子那边,老四(燕王)安插在詹事府的钉子,务必钉死他结党营私、贪墨河工款的铁证!必要之时…”他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坐直身体,五指如钩,虚空一抓!“调集京营旧部,联合北境瓦剌、鞑靼王帐精锐!里应外合,以雷霆之势…逼宫!”
“逼宫”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密室凝滞的空气里。几位幕僚呼吸皆是一窒,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精光!
“王爷英明!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瓦剌和鞑靼那边,有平南侯世子(周显)这条线留下的‘遗产’,加上王爷许诺的割地通商之利,必能驱使!”
“只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者迟疑道,“六王爷那边…栽得太过蹊跷。偌大的墨京城,谁有这般胆量和手段,能把案子挖到六王爷和平南侯的根子上?还如此之快?上官蟲这颗棋子,本可替王爷在兵部武库司遮掩更多…”
“哼!”誉王冷笑一声,端起手边的琉璃盏,猩红的酒液晃荡,“老六?一个外姓王爷,仗着祖上那点军功,真当自己是龙子凤孙了?没了牙的老虎,死了个不成器的崽子,正好替本王挡了灾!至于下手…”他瞥了一眼那阴鸷老者,“放心,干净得很。碧海宫的‘影鳐刺’,西北盅虎亲自调配,见血封喉,无迹可寻。死无对证!”
提到“鼎运阁”,誉王脸上的倨傲收敛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忌惮,随即又被更深的野心覆盖:“西北盅虎和南宗凰那两个老狐狸,拿钱办事,倒也识相。有他们在阁内策应,牵制住木易珂和司海刀,鼎运阁这潭水,就翻不起大浪!至于浙东温那几个徒弟…”他眼中寒芒更盛,“不过是些江湖草莽,翻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待大事定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刚毅的下颌滴落,如同嗜血的猛兽:“有了鼎运阁的机关秘术,再借鞑靼铁骑之锋!这龙椅…迟早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木易珂和司海刀那边,加紧联络!许以重利!务必在起事前,拿到他们压箱底的东西!”
“是!王爷!”众幕僚齐声应诺,密室中回荡着野心与阴谋交织的沉重回音。
与此同时,墨京城东,被圈禁的六王府。
昔日煊赫的王府,如今朱门紧闭,门可罗雀。高墙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书房内,烛火昏黄。上官无咎,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外姓王爷,此刻形容枯槁,两鬓如霜。他背着手,在铺着厚重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虚浮,如同困兽。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和深重的疲惫、悔恨。
他踱到紫檀书案前,目光落在案上那两件象征着无上荣耀与特权的物件上——丹书铁券,以玄铁铸就,铭刻着上官家世代功勋与皇帝永不降罪的承诺;御笔亲书的免死金牌,金光灿灿,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护身符。此刻,在昏黄的烛光下,它们却像两个冰冷的笑话,散发着刺骨的嘲讽。
“享我上官无咎…世代忠良…”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世子上官兴耀…此刻还在北境苦寒之地…为这赵家江山…枕戈待旦…家中…家中却…”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沉重的丹书铁券被震得跳起,又沉重落下,发出闷响。
“都怪你!都怪你!”一个带着哭腔的尖锐女声从内室传来,是他的王妃,“若非你一味纵容宠溺蟲儿!让他无法无天!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可怜的蟲儿啊…”哭声凄厉,撕扯着上官无咎本就破碎的心神。
“纵容?宠溺?”上官无咎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脸上肌肉扭曲,“若非当年奉了誉王口谕!要我寻个由头,彻底抹掉墨云石那一家子!永绝后患!蟲儿…蟲儿他怎会去招惹那些匠户!又怎会…怎会…”
他声音陡然哽住,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踉跄着扶住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老泪纵横:“墨云兄…是我上官无咎…对不住你啊!为了保全王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我…我害了你满门忠良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好久不见,上官兄?”
上官无咎浑身剧震!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脖颈!他猛地转身,手已下意识按向腰间佩剑的位置(虽然佩剑早已被收缴),厉声喝道:“谁?!”
阴影中,一个穿着深青色粗布长袍、面容清癯的身影缓缓踱出。烛光照亮了他那张带着风霜和沉痛的脸。
“木易…木易兄?!”上官无咎看清来人,惊愕万分,随即是更深的警惕,“你…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是在鼎运阁吗?这几年…音讯全无…”
木易珂(木易先生)走到烛光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形容枯槁的上官无咎:“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上官无咎苦笑,带着无尽的悲凉,“知道又如何?蟲儿死了…王府…也完了…”
“当初上官蟲灭了墨云石满门,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木易珂的声音沉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墨云石不过一匠人,与你们六王府八竿子打不着。更无利害冲突。且…当年陛下曾秘密召见墨云石,欲授其钦天监监正之职,掌观星定历、勘舆风水之权柄!墨云石却以‘子子孙孙,永不入朝堂’为由,断然回绝!陛下虽不悦,却也敬其风骨,未再强求。此事隐秘,知晓者寥寥。”
他目光如电,逼视着上官无咎:“这样一个人,转眼间就被你上官家以‘风水冲撞’这等荒诞借口灭门?上官兄,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上官无咎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无法反驳。
木易珂步步紧逼:“太子有上任阁主照拂,根基深厚,无需行此下作手段。燕王志在军功,对奇技淫巧兴趣不大。唯有誉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寒冰,“志在至尊,又对墨云石那手能窥天地玄机、定龙脉生死的‘天工造物’之术…觊觎已久!我说的…可对?”
上官无咎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双手掩面,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你来找我…到底…做什么?”他声音破碎地从指缝间挤出。
木易珂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上官无咎的心坎上:
“我来告诉你…墨云石…还有遗孤在世!”
“什么?!”上官无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惊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遗孤?!那个被他下令灭门、尸骨无存的墨云石…竟然还有血脉留存于世?!
平王府,栖鸾苑。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寝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平王妃林婉柔经过白日生死劫难,此刻已沉沉睡去,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她身侧的小世子也睡得香甜。
花球(云裳)悄无声息地立在王妃榻边不远处,如同一抹安静的影子。月白的女官服衬得她身姿越发窈窕清冷。她指尖捻着一小撮细如粉尘、泛着幽蓝光泽的粉末——冰魄兰精华。她屏住呼吸,指尖以极其精妙的内力催动,粉末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王妃呼吸吐纳的范围内,融入空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寒意。这是南宗凰师尊秘传的安神定魄之法,可助王妃稳固心神,加速恢复。
粉末散尽,她目光落在王妃枕畔。那里,一滴尚未凝固的烛泪,如同血红的琥珀,滚落在锦缎枕套上。花球指尖残留的一丝冰魄兰粉末,无意间沾染在烛泪边缘。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幽蓝的粉末与滚烫的烛泪接触的刹那,并未融化,反而在烛泪表面迅速凝结、伸展,竟在花球沉静如水的眼眸注视下,诡异地形成了一只微小的、振翅欲飞的…幽蓝色毒蝶!
那蝶翼的纹路,竟与她发髻间染血玉簪上那凝固的暗红,隐隐呼应!
花球瞳孔深处冰芒一闪,指尖内力微吐,一股极淡的辛烈气息拂过。那只幽蓝的毒蝶虚影瞬间溃散,融入烛泪,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她收回手,指尖在腰间那枚温润的“琛”字玉牌上轻轻拂过,目光却穿透了窗棂,投向平王府深处更幽暗的庭院。
荣鱼客栈二楼。
窗扉紧闭,烛火摇曳。叱云球(墨云肉球)端坐轮椅,掌心摊着那块自祖宅废墟深处挖出的星符玉片。玉片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神秘的光晕,其上繁复的星宿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光晕中微微扭曲、变幻。
肉球的目光穿透光晕,仿佛看到了钦天监那高耸入云的观星楼。但这一次,他的意识并未停留在那嘲风兽吻的飞檐,而是循着玉片中某种无形的牵引,如同沉入水底,不断向下…向下…
穿过冰冷厚重的基石,穿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旧档案库,穿过隐藏的、刻满符文的青铜暗门…玉片的光晕陡然变得炽烈!嗡鸣声在肉球掌心微弱地震颤起来!
那嗡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达灵魂的震颤!仿佛在呼唤,在警示!
光晕幻化的景象骤然清晰——那是一片深埋于钦天监地底、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幽暗空间!无数粗大的、刻满星图与河洛纹路的青铜巨柱拔地而起,支撑着穹顶!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模拟着周天星斗!而在空间的中央,并非祭坛,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铜浑天仪!其复杂精密的程度,远超地面观星台所见!浑天仪的核心枢纽位置,赫然缺失了一块…其形状大小,正与肉球手中的残破玉片…严丝合缝!
嗡鸣声更剧!玉片在肉球掌心疯狂震颤!一股冰冷、古老、仿佛来自洪荒深处的庞大吸力,透过光晕中的幻象,隐隐传来!似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拖拽进去!
肉球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合拢手掌,死死攥紧那枚发烫嗡鸣的玉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强行切断了那来自地底深渊的无形联系!
烛火猛地一跳!房间内光影剧烈晃动。
肉球喘息着,摊开手掌。掌心,那枚星符玉片依旧温润,只是光芒黯淡了些许,嗡鸣也消失了。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地底景象和恐怖的吸力,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钦天监的地底…藏着墨云家灭门真相的…钥匙?还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深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墨京城钦天监的方向,眼中翻涌的不再仅仅是仇恨,更添了一丝面对未知巨物的凝重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