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上官无咎拍在任改肩上的手,像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边疆的锁眼。
肉墩背上行囊压着密信的厚度,马蹄踏碎官道的晨霜。
肉球指尖的朱砂碾过墨京河道图,粮仓失窃的奏报像提前写好的戏文。
太子与誉王在宫道上的对视,刀光在眼底撞出淬毒的火星。
刺客袖口的金线割裂暮色时,两顶亲王轿辇的帘子同时溅上了温热的血。
正文开篇:
六王府的书房,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味和难以驱散的暮气。上官无咎看着眼前依旧魁梧、只是鬓角也染了风霜的老部下——兵部尚书任改,浑浊的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暖意。他枯瘦的手重重拍在任改宽厚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一种托付千斤的重量,也带着岁月流逝的沉重。
“任改啊…”上官无咎的声音沙哑,“你我边关浴血,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交情…王府如今这般光景,能托付的…也就只有你了。”
任改虎目微红,抱拳沉声道:“王爷言重了!末将这条命,当年在野狐岭要不是王爷挡下那一箭,早就喂了狼了!王爷有事,只管吩咐!刀山火海,任改绝不皱一下眉头!”
上官无咎点点头,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如同铁塔般沉默矗立的肉墩(墨墩)。少年身量极高,一身粗布劲装难掩其下贲张的力量感,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平静下蕴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炽热与狂暴。
“这是我一位故交之后,墨墩。”上官无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孩子…天生就是吃军伍这碗饭的胚子!筋骨奇绝,气力非凡,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我想…让他去北境,到兴耀和你家我行那儿去!边关苦寒,战火磨砺,才是真男儿该待的地方!”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任改:“你以兵部名义,给他安排个身份,走个流程,尽快送过去!务必…让他到兴耀帐下!”最后一句,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意。
任改的目光在肉墩身上锐利地扫过,如同老鹰审视雏鹰。那扑面而来的剽悍气息和沉凝内敛的力量感,让他这个沙场老将也不由得暗自心惊。他立刻明白了王爷的用意——这绝非简单的故人之子,而是王爷为世子兴耀物色的、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凶刃!
“王爷放心!”任改抱拳,声音斩钉截铁,“此等良才美玉,正是边军所需!明日一早,兵部的调令和勘合就能送到!末将亲自安排,确保他直达世子军中!”
“好…好…”上官无咎连声道好,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许。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边关旧事、身体近况,书房内沉重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短暂的松动。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墨京城南的官道上,薄霜未化。一匹神骏的黑马喷着白气,不安地刨着蹄子。肉墩背着简单的行囊,魁梧的身影像一座移动的铁塔。上官无咎亲自送到城门处,将一封火漆密封的厚厚信件,郑重地塞进肉墩行囊最深处。
“贤侄…一切…拜托了!”上官无咎的声音带着苍老和希冀,用力拍了拍肉墩坚实的臂膀,“按计划行事!到了兴耀那里,他会明白!”
肉墩深深看了上官无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恨,有审视,更有一种沉重的托付。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沉重的身躯落在马背上,那匹神骏的黑马也只是微微沉了一下,随即昂首发出一声长嘶。
“驾!”
一声短促的呼喝。黑马四蹄翻腾,卷起一溜烟尘,踏碎了官道上的薄霜,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苍茫的地平线绝尘而去。蹄声如雷,渐渐远去,只留下官道上两道清晰而坚定的车辙印。
哥…剩下的交给你了。肉墩最后回望了一眼墨京城那巍峨的轮廓,心中默念。此去边关万里,血与火中,他必将为复仇的棋盘,落下最重的一颗棋子!
荣鱼客栈二楼。
巨大的墨京城舆图铺展,河道水网如同血脉般清晰。肉球(叱云球)端坐轮椅,苍白修长的指尖,正蘸着鲜红的朱砂,沿着图上那条贯通南北、维系京畿命脉的漕运河缓缓划过。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朱砂的痕迹如同一条蜿蜒的血线。
花熊垂手肃立一旁,刚汇报完上京府尹陈大人的情况:“少爷,查清了。陈府尹…谁的人都不是。为官清正,素有‘小包公’之称。墨京府尹早该四年一轮换,升迁去大理寺或刑部。但墨京府尹的位置太关键,掌京城府兵和九门防卫,誉王一直压着,硬是让他做了六年,动弹不得。”
肉球指尖的朱砂停在运河上一个标注着“永丰仓”的关键节点,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墨京城…粮库满否?”
花熊一愣,下意识回答:“回少爷,并无短缺啊?各仓都是满的…”
“是的,少爷。”一直沉默侍立的玄奇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墨京城的粮库…被盗了。就在昨夜。”
“被盗?!”花熊和站在窗边阴影里的鹤童同时失声,满脸错愕!他们日夜监控,从未听闻任何风声!
肉球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漠然。他蘸满朱砂的指尖,在“永丰仓”的位置,重重一圈!鲜红的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被盗了。”肉球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明天,后天…也可以是任何时候。去办吧。”
玄奇眼中精光爆射,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属下明白!”随即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花熊和鹤童直到此刻才恍然醒悟!少爷口中的“被盗”,根本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一道即将执行、并且必须成功的命令!断其粮道…少爷这是要掐住誉王,乃至整个墨京城最致命的咽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凛然,再无半分迟疑,立刻分头行动,融入墨京城复杂的人流中。
“还有,”肉球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却仿佛穿透了纸面,看到了钦天监那高耸的观星楼,“鹤童查秦无涯,如何了?”
鹤童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厌恶:“回少爷,查实了。钦天监监正秦无涯,利用职权,以‘天官赐福’、‘调和阴阳’为名,大肆侵吞皇庄官田,划拨给富商豪强换取巨额贿赂;更甚者,其暗中为权贵操办‘阴婚’,强掳民女,甚至…将尚未咽气的病弱孩童,强行配给死去的贵戚子弟‘完婚’,只为凑那所谓的‘吉日吉时’!受害者…不计其数!”
“混账!”肉球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节猛地攥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眼中寒光如利刃出鞘!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证据,”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铁块,“搜集齐全!尤其涉及…皇族的部分!看看能牵连到哪一层!等到合适的时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代表上京府衙的位置,“交给那位‘小包公’!”
“是!少爷!”鹤童的声音带着凛然的杀气。
三日后,紫禁城。
整个宫城笼罩在一片喧嚣而紧绷的喜庆之中。无数宫人如同忙碌的工蚁,穿梭于宫殿楼宇之间,张灯结彩,铺设红毯,搬运着如山般的珍奇贡品。明日便是皇帝六十万寿圣节,普天同庆。
通往御花园的汉白玉宫道上,两顶亲王规制的明黄轿辇狭路相逢。太子赵桓与誉王赵翊,几乎是同时掀开了轿帘。目光在空中碰撞!
没有寒暄,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四弟(誉王排行第四)凯旋而归,风尘仆仆,不在府中好生休养,倒有闲情逸致在这宫苑漫步?”太子赵桓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冰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誉王赵翊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太子略显文弱的身形:“劳太子殿下挂心!臣弟行伍出身,这点奔波算什么?倒是殿下,日理万机,忧心国事,更该保重凤体才是!莫要太过操劳,伤了根基!”他刻意加重了“凤体”二字,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呵,四弟说笑了。”太子笑容不变,眼神却愈发阴沉,“孤监国理政,分所应当。倒是四弟,拥兵自重,又刚立下不世之功,这锋芒…还是收敛些好。须知刚极易折,过犹不及啊!”言语间,暗指誉王功高震主,已有取死之道。
“殿下此言差矣!”誉王猛地提高音量,眼中戾气翻涌,“臣弟浴血边关,为的是保我大雍江山社稷!何来自重之说?倒是殿下,深居东宫,可知这江山之重,非是几篇锦绣文章就能扛起的?莫要听信谗言,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句句机锋,字字诛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跟随的东宫属官和誉王府侍卫,皆屏息凝神,手按兵器,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恰在此时,平王赵琛与燕王赵棣的轿辇也先后行至此处。平王面带忧色,显然还记挂着府中王妃与幼子;燕王则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好戏。
“大哥,四弟,”燕王赵棣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父皇万寿在即,举国同庆,何苦在此做口舌之争?平白让下人看了笑话。”他虽语气轻松,但目光扫过太子和誉王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平王赵琛也连忙劝道:“是啊,大哥,四哥,都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
太子和誉王这才冷哼一声,各自收敛了外放的戾气。两人目光再次狠狠碰撞,如同淬毒的刀锋在无声中交锋了千百次!最终,各自带着满腹的怨毒与杀意,重重放下轿帘。
“起轿!”
“回府!”
两顶亲王轿辇几乎是同时启动,朝着相反的方向,带着决绝的怒意,分道扬镳。帘子落下时带起的风,都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暮色渐沉,墨京城华灯初上。
誉王赵翊坐在急速行进的轿辇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太子的嘴脸在他脑中反复闪现,每一次都激起更深的杀意。就在轿辇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转入一条稍窄的巷道时——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暮色!劲弩!目标直指誉王轿辇!
“有刺客!护驾!”誉王府侍卫统领厉声嘶吼!训练有素的护卫瞬间拔刀,组成人墙,刀光如幕,奋力格挡!
“铛铛铛!”金铁交鸣声刺耳响起!大部分弩箭被磕飞,但仍有几支刁钻地穿透了防御缝隙!
“噗!”一支弩箭狠狠钉入轿辇侧壁!箭尾兀自颤抖!
“混账!”誉王惊怒交加的声音从轿内传出!他猛地掀开轿帘,想要看清刺客面目!
就在他掀帘的刹那!
“唰!唰!”
两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融入暮色的蝙蝠,从两侧屋顶无声滑落!手中淬毒的短匕,带着森冷的寒光,直取誉王咽喉与心口!速度快到了极致!角度刁钻狠辣!
誉王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暴喝一声,身体猛然后仰,同时一脚踹向轿底!整个人借力向后翻滚!
“嗤啦!”“噗!”
一道匕锋擦着他脖颈掠过,带起一串血珠!另一道则深深扎入他仓促格挡的左臂!剧痛伴随着麻痒瞬间传来!
“王爷!”侍卫们目眦欲裂,疯狂扑上!
那两名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眼看就要融入黑暗!
几乎与此同时!
在墨京城另一条通往东宫的必经之路上,太子赵桓的轿辇也遭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伏击!
同样的劲弩开道,同样的鬼魅近身刺杀!同样的淬毒匕首!
太子虽不如誉王勇武,但东宫护卫同样精锐!一场短暂而血腥的搏杀在暮色中爆发!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太子虽被护卫死死护在中间,肩膀仍被一支流矢擦伤,火辣辣的痛!更有一名刺客的淬毒匕首,险之又险地划破了他华丽的蟒袍袖口!
两名刺客同样一击即退,身法诡异莫测,瞬间消失在四通八达的街巷深处。
两处刺杀现场,几乎同时陷入死寂,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护卫粗重的喘息。
誉王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剧毒带来的麻痹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盯着刺客消失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怨毒!袖口处,被匕首划破的衣料边缘,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在暮色中难以辨认的…金线纹路?
“赵桓!!”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誉王喉咙里嘶哑地挤出,“你竟敢…竟敢如此!!”
另一边,太子赵桓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抓着被划破的蟒袍袖口,看着那险之又险的破口,心有余悸。他同样死死盯着刺客消失的黑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同样的怨毒和疯狂:
“赵翊!好!好得很!弑兄篡位!狼子野心!本尊…与你势不两立!!”
两顶亲王轿辇的帘子上,在方才的混乱中,都不约而同地溅上了几滴新鲜温热的血珠。那血珠在明黄的锦缎上缓缓泅开,如同两朵在暮色中悄然绽放的、预示着不祥与血腥的…死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