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引子:

太子榻前摔碎的玉如意,裂痕爬满“忍”字。

誉王臂上南宗凰的金针,针尾颤着碧海盅虎的蛊毒寒光。

陈府尹的惊堂木拍在钦天监卷宗上,震落了秦无涯官帽顶的“避凶符”。

废弃粮仓里鞑靼旗帜的霉味,混着假兵丁喉间喷出的血腥,呛得新晋墨京府尹官袍上的獬豸目眦欲裂。

玄奇指尖拂过钦天监观星台冰冷的青铜浑天仪,缺失的星符凹槽像一张饥饿的嘴。

正文开篇:

太子东宫,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安神香也无法压制的血腥气和暴怒的余烬。一地狼藉中,碎裂的玉如意残骸格外刺眼,那上好的羊脂白玉上,一个御笔亲书的“忍”字被蛛网般的裂痕爬满,扭曲变形。太子赵桓脸色铁青,裹着锦袍坐在榻上,肩头被弩箭擦破的伤口虽经太医处理,依旧隐隐作痛,更痛的是心口那股几乎要炸裂的屈辱和杀意!袖口被划破的痕迹,如同耻辱的烙印。

“赵翊!”太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是淬毒的寒冰,“好一个边关杀神!竟敢在父皇万寿前夕,于天子脚下行此弑兄之举!真当孤是泥捏的不成?!”他猛地抓起榻边另一个玉镇纸,高高举起,却终究没有砸下,只是指节捏得发白。现在撕破脸,只会让躲在暗处的燕王渔翁得利!可这口气…如何能咽?!

誉王府内,气氛同样肃杀如冰窖。誉王赵翊赤裸着上身,精悍的肌肉虬结,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剧毒带来的麻痹感让他半边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额角冷汗涔涔。南宗凰神情凝重,指尖捻着细如牛毫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伤口周围几处大穴,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竭力压制着毒素的蔓延。而西贝盅虎则隐在灯影的暗处,宽大的兜帽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深碧如潭的眼眸。他枯瘦的指尖弹动,几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绿色粉末,如同活物般飘向誉王的伤口,与南宗凰的金针药力交融,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中和着霸道的毒性。针尾在药力和蛊毒的交锋下,微微颤抖,映着烛光,闪烁出冰冷而妖异的寒芒。

“王爷,此毒诡异霸道,若非救治及时…”南宗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

“哼!”誉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中戾气翻腾,如同受伤的凶兽,“赵桓!伪君子!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竟用如此下作手段!想置本王于死地?!休想!”他感受着臂上金针与蛊毒带来的奇异刺痛与麻痒,心中的恨意如同野火燎原。太子那文弱却阴险的嘴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这梁子,结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上京府衙,正堂。

烛火通明,映照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京府尹陈大人端坐公案之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面前,摊开着鹤童连日搜集、厚达尺许的钦天监罪证卷宗!一页页,触目惊心!

侵吞皇庄官田,划拨富商,中饱私囊!

伪造天象,以“冲撞”之名强拆民宅,逼死人命!

最令人发指的是——暗中操办阴婚!为迎合权贵生辰八字、风水吉穴,竟将活生生的民女、甚至尚未断气的孩童,强行与死尸合葬!卷宗里附着几份血泪控诉的状纸和仵作对几具幼小尸骸的验状,字字泣血!

“岂有此理!!”陈府尹猛地一拍惊堂木!巨大的声响震得公堂嗡嗡作响,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禽兽不如!丧尽天良!秦无涯!你这披着官袍的畜牲!!”他怒发冲冠,双目赤红,猛地站起身,抓起那叠卷宗就要往外冲,“本官这就去叩阙!面呈圣上!此等滔天罪恶,天理难容!”

“大人!且慢!”玄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堂口,拦住了陈府尹的去路。他声音沉稳,目光深邃:“大人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然则,您现在…只是上京府尹。”

陈府尹脚步猛地一顿,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满腔怒火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大半。是啊,他只是上京府尹!钦天监监正乃朝廷正三品大员,直属御前!其罪证牵涉之广,权贵之多,远超他一个四品府尹的权责范围!贸然上告,非但可能扳不倒秦无涯,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玄奇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大人,除恶务尽,需待其时。待您…真正坐上那墨京府尹之位,执掌京畿司法,辖制九门,此案…方在您的属地权责之内!届时,人证物证俱在,雷霆一击,方能将这毒瘤连根拔起!此时贸然…恐非明智。”

陈府尹紧紧攥着那叠沉甸甸的卷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玄奇沉静的眼眸,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股沸腾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决绝。他缓缓坐回公案之后,将卷宗重重按在案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好!本官…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秦无涯…你的项上人头,暂且寄下几日!”

几乎就在陈府尹强压怒火的同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炸雷般传遍墨京城——维系京畿百万军民口粮命脉的永丰仓,昨夜被盗!失窃官粮,数以万石计!

刚刚因万寿庆典而热闹起来的墨京城,瞬间被恐慌的阴云笼罩!粮价如同坐了火箭般飞涨!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墨京府衙内,前任府尹,那位誉王的心腹,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冷汗浸透了官袍后背。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捅破了天!第一时间便想求见誉王,商量对策,寻求庇护。

然而,誉王府大门紧闭。门房只冷冷丢出一句话:“王爷重伤未愈,闭门谢客,任何人不见!”

闭门羹!冰冷无情!

墨京府尹瞬间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他明白了,自己…成了弃子!誉王为了撇清干系,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皇帝震怒!万寿庆典的喜气被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盛怒之下,皇帝根本懒得听任何解释,一道口谕直接颁下:墨京府尹玩忽职守,致使官仓重地被盗,罪无可赦!即刻革职查办,押入天牢,三日后…午门问斩!

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墨京府尹甚至没来得及喊冤,就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拖走,昔日威风荡然无存,只留下满衙门的噤若寒蝉。

就在这人心惶惶、朝野震动之际,刚刚因“小包公”之名被皇帝临时委以重任、暂代墨京府尹之职的陈大人(原上京府尹),在玄奇“无意间”提供的线索指引下,率领大批衙役捕快,直扑南郊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巨大砖窑仓库!

仓库大门被强行撞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和谷物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

堆积如山的麻袋!正是永丰仓失窃的官粮!

而在粮堆四周,赫然散落着几十面绣着狰狞狼头的——鞑靼旗帜!

更令人惊骇的是,仓库角落,竟然歪七扭八地躺着几十个身着破烂鞑靼皮甲、昏迷不醒的汉子!他们身边还散落着刀弓!

“贼人!拿下!”陈大人目眦欲裂,怒吼一声!

衙役捕快们如狼似虎般扑上!那些“鞑靼兵丁”似乎刚被惊醒,仓促间想要反抗,却手脚酸软无力(玄奇暗中下的药),哪里是精锐捕快的对手?不过几个照面,便被砍瓜切菜般尽数制服!刀锋入肉声、惨叫声、怒骂声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和散落的鞑靼旗帜!

陈大人看着眼前这“人赃并获”的一幕,看着那些“鞑靼兵丁”喉间喷涌的鲜血和绝望的眼神,闻着空气中浓烈的霉味、尘土味和新鲜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官袍上象征刚正不阿的獬豸补子,此刻仿佛也因这残酷而荒诞的场景而怒目圆睁!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与疑虑(他隐约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封锁现场,将“缴获”的粮食、旗帜和俘虏(活口)火速押解回京!同时,一份措辞严谨、证据“确凿”的奏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呈送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奏报中,陈大人将废弃仓库描绘成鞑靼奸细在墨京城的秘密据点,将那些假兵丁说成是潜伏的鞑靼精锐,将失窃官粮说成是其囤积的军资!一场里通外国、意图颠覆京畿的惊天阴谋,跃然纸上!

“啪!”

养心殿内,皇帝赵胤狠狠将奏报摔在御案之上!龙颜震怒,须发皆张!

“鞑靼!好大的狗胆!竟敢将手伸到朕的皇城根下!渗透粮仓!囤积军资!意欲何为?!”咆哮声震得殿梁簌簌落尘。他虽疑心此事背后另有隐情,但“证据”摆在眼前,鞑靼的旗帜和“兵丁”更是铁证!这已不仅仅是盗窃,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誉王赵翊在殿下听着,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鬓角淌下!渗透皇城?囤积军资?这口天大的黑锅,结结实实扣在了他私下联络的鞑靼盟友头上!更要命的是,这矛头…隐隐也指向了他这个“刚立下边功”、与鞑靼“关系匪浅”的亲王!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皇帝盛怒之下,并未立刻深究,只是目光如电般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皇子重臣,最终落在陈大人身上,声音带着雷霆余威:“陈爱卿!临危受命,破案神速!忠勇可嘉!即日起,擢升为正三品墨京府尹!总掌京畿防务、刑名、民政!望尔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臣!谢主隆恩!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陈大人(陈府尹)强压心中激动,重重叩首。这一步,终于踏上了关键的位置!

尘埃落定,陈大人…不,现在是陈府尹了,并未就此止步。他深知机不可失!借着皇帝雷霆之怒未消、朝野震动、各方势力惊魂未定之际,他再次出列,双手捧上那厚厚一叠、早已准备好的钦天监罪证卷宗!

“陛下!臣还有本奏!弹劾钦天监监正秦无涯,十大罪状!”陈府尹的声音洪亮,响彻大殿,带着一股为民请命的浩然正气!他将秦无涯侵吞田产、强拆民宅、草菅人命、尤其是那令人发指的配阴婚、残害幼童的滔天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掷地有声地公之于众!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如果说粮仓案是捅破了天,那钦天监案,就是揭开了地狱的盖子!群臣哗然!惊骇、愤怒、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尤其那些或多或少与秦无涯有牵连、或曾请他“调理风水”、“操办阴事”的权贵,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皇帝的脸色,已经从震怒转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冰寒!他缓缓翻看着陈府尹呈上的卷宗,看着那些血泪控诉的状纸和幼童尸骸的图录,握着卷宗的手背青筋暴凸!一股比得知粮仓被盗、鞑靼渗透更加深沉的暴怒和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好…好一个代天巡守的钦天监正!好一个…朕的股肱之臣!”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秦无涯!即刻革职!锁拿下狱!交由三司…会审定谳!此案,无论牵扯到谁,无论官居几品!给朕…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轰!”朝堂彻底沸腾!人人自危!

秦无涯当场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官帽滚落,露出他花白的头发和额头上贴着的一张皱巴巴的黄色“避凶符”。那符箓在混乱中被踩踏,污秽不堪,如同对他一生罪孽最无情的嘲讽。他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走时,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钦天监监正之位,瞬间空悬!

就在这朝堂震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无数目光聚焦于这炙手可热又危机四伏的位置时,新任墨京府尹陈大人再次出列,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陛下!钦天监掌观星定历,勘舆风水,关乎国运,不可一日无主!臣斗胆举荐一人!此人虽非朝堂官员,然精通天文历法,深谙河洛玄机,更难得的是品行高洁,心怀苍生!便是前次助臣破获官仓失窃案、擒获鞑靼奸细的义士——玄奇先生!”

“玄奇?”皇帝眉头微蹙,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正是!”陈府尹朗声道,“玄奇先生之才,远胜秦无涯之流!且其无门无派,无党无争,正可涤荡钦天监之污浊,重振天官之威严!恳请陛下明察!”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下心思各异的群臣。一个无根基、有能力、又刚刚“立下功劳”的新人…或许正是此刻最合适的人选。他缓缓颔首:“准奏!着玄奇…暂代钦天监监正之职!待考察后,再行定夺!”

“谢陛下!”玄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殿外阶下,闻旨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他垂下的眼帘深处,一丝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荣鱼客栈二楼。

肉球(叱云球)听着花球(云裳)低声而急促的叙述,关于祖宅灶台下的暗室、关于那仅用星符玉片打开第一道门后、里面至少还有三道更加森严门户的发现…饶是他心智坚韧如铁,此刻也禁不住呼吸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芒!

钥匙!还有至少三把钥匙!爹爹…您到底在守护着什么?那深埋地底的秘密,竟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森严!

然而,这惊疑尚未平复,玄奇带来的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下——陈府尹升任墨京府尹!秦无涯下狱!而他玄奇,竟被一举推上了钦天监监正的高位!

肉球操控轮椅,缓缓碾到窗边,望着皇宫方向那高耸入云的钦天监观星楼。墨京城的棋局,在他无声的拨弄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推进、演变!陈府尹掌控京畿,玄奇执掌钦天监…这两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已然落下!

“粮仓被盗…墨京府尹被斩…陈大人擢升…秦无涯倒台…玄奇上位…”肉球低声自语,如同在复盘一局精妙的棋,“誉王…太子…你们这口恶气,出得可还‘痛快’?”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这笑容,并非愉悦,而是猎手看到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森然。

钦天监,观星台顶楼。

夜风呼啸,吹动玄奇深紫色的崭新官袍。他负手而立,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的墨京城,眼神深邃如渊。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那座巨大、古老、象征着帝国窥天之眼的青铜浑天仪。

冰凉的触感,如同触摸历史。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浑天仪核心枢纽的位置。那里,本该镶嵌着一块核心构件的地方,此刻却是一个深邃的、边缘光滑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与墨云肉球怀中那块星符玉片,严丝合缝。

那凹槽,在清冷的星光下,如同大地深处一张无声张开、等待着被填满的…饥饿的嘴。玄奇,恭喜你做到钦天监监证位置。墨云肉球从玄奇身后缓缓转动轮椅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