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肉墩的丈八矛尖挑飞朵颜酋长金盔时,上官兴耀帐中誉王的密信正被烛火舔成灰蝶。
玄奇指尖拂过钦天监暗格里的星图榫卯,墨云石的名字刻在青铜轴枢的阴刻里。
六王爷砸在儿子墓碑上的玄铁虎符,裂痕爬满了“上官”与“誉王”的联署。
“浑天将军”的封诰卷轴压着墨云旧宅的焦土,像给新坟覆上第一抔土。
正文开篇:
墨京城的风,裹着深秋的肃杀,吹过钦天监高耸入云的观星楼飞檐。玄奇,如今已是身着深紫官袍、头戴进贤冠的钦天监代监正,端坐在原本属于秦无涯的紫檀公案之后。案头堆积着如山卷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一种被强行清洗后的、尚未散尽的惶恐气息。
他并未急于翻阅那些繁琐的天象记录和历法推演,目光如冷电,扫视着肃立阶下的各级属官。那些曾经依附秦无涯、狐假虎威的爪牙,此刻个个面如土色,腿肚打颤。
“王主簿。”玄奇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刺骨。
被点到名的微胖主簿浑身一抖,噗通跪倒:“下…下官在!”
“景泰十七年,东郊皇庄三百亩‘冲煞’之地,划拨富商李万金,所得银两几何?入的又是谁的私库?”
“这…这…”王主簿汗如雨下。
“拖下去。交由墨京府,细细查问。”玄奇面无表情。两名气息沉凝的侍卫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瘫软的王主簿拖走。
“张灵台郎。”玄奇的目光转向另一人。
“卑职…卑职冤枉!”那人脸色惨白,还想狡辩。
“去岁冬月,为吏部刘侍郎夭折幼子配‘阴婚’,强掳西郊柳氏女,其父阻拦,被尔等打断双腿,可有此事?”玄奇指尖点着一份墨迹未干的诉状,“那柳氏女,被强行灌下‘假死药’,送入刘家坟茔时,尚存一息。此药…从何而来?”
张灵台郎如遭雷击,瘫倒在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肃杀之气弥漫公堂。玄奇如同最精密的刽子手,依据鹤童暗中搜罗的铁证,精准地剔除了钦天监内依附秦无涯的毒瘤。或下狱,或革职,或流放。短短三日,这座曾经藏污纳垢的帝国观星重地,被强行涤荡出一片森然气象。
清理门户只是开始。玄奇的目标,是秦无涯留下的、可能指向墨云家灭门真相的隐秘。他亲自带人,几乎将监正值房和机要档案库掘地三尺。在撬开一处极其隐蔽、藏在巨大浑天仪底座夹层中的暗格时,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暗格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特殊油布包裹、保存完好的古老图纸。图纸泛黄,边缘磨损,显然年代久远。展开其中一卷,上面并非星图,而是极其复杂精密的——机关构造图!齿轮啮合,杠杆联动,机括暗藏,结构之精妙,构思之奇诡,远超寻常匠人所能及!
玄奇的指尖拂过那些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目光死死钉在图纸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落款标记上——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极细银线勾勒的图案:一柄精巧的木工角尺,环绕着三颗呈品字形排列的星辰!
这个标记…他曾在木易珂师尊珍藏的、墨云石早年所绘的榫卯图谱上见过!这是墨云家独有的印记!
心跳瞬间加速!他飞快展开其他图纸。有的是庞大地下建筑的剖面结构,暗道交错,机关重重;有的是某种利用地磁、水流乃至星辰引力驱动的永续机关推演;还有一张残破的星图,其上标注的星辰轨迹与方位,竟与肉球那块星符玉片上的符文隐隐呼应!而在其中一张核心枢纽图的青铜轴枢部件上,赫然用极细的阴刻手法,镌刻着三个小字——墨云石!
玄奇猛地合上图纸,胸膛剧烈起伏!钦天监最深处的机密图纸,竟出自墨云石之手!这些精妙绝伦、蕴含天地至理的机关星图,与墨云家世代相传的榫卯技艺一脉相承!秦无涯…或者说秦无涯背后的人,对墨云家那所谓的“风水冲撞”,觊觎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祖坟方位,而是墨云石这双能窥探天地玄机、构造惊世机关的手!是这些深藏于地底、或许能改易地脉、甚至…影响国运的恐怖造物!
就在玄奇为这惊天发现心神剧震之时,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了紫禁城养心殿的御案上!
“报——!北境急奏!朵颜、土默特两部,纠结三万控弦之士,陈兵落鹰峡!距京师…不足二百里!扬言索要岁币,割让北疆四郡!瓦剌亦有异动!”
“什么?!”皇帝赵胤拍案而起,须发皆张!万寿节的晦气未散,边关烽火又起!且兵锋直指京畿!这已不是寻常边患,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上官兴耀何在?!”皇帝厉声喝问。
“回陛下!镇北将军上官兴耀所部,正被鞑靼主力牵制于黑水河一线,分身乏术!”兵部尚书任改急声回禀,脸色凝重。
“废物!”皇帝怒斥,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群臣,最终落在脸色同样难看的六王爷上官无咎身上。此刻,什么圈禁,什么旧怨,在社稷安危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上官无咎!”皇帝声音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上官家世代镇守北疆!即刻起,解除圈禁!命你坐镇兵部,协理军务!六百里加急,传朕旨意!着上官兴耀,不惜一切代价,火速回援!十日之内,朕要看到犯境之敌…灰飞烟灭!否则…提头来见!”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上官无咎重重叩首,老眼中爆发出久违的锐利光芒。危机,亦是转机!
北境,黑水河畔,镇北将军大营。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坚冰。中军帐内,炭火熊熊。上官兴耀,这位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将军,剑眉紧锁,看着案上摊开的两份文书。一份是皇帝的六百里加急严旨,字字如刀。另一份,则是父亲上官无咎的亲笔密信。
信很长,详述了墨云家灭门真相,誉王的狠毒,蟲弟的惨死,王府的困境…以及…那个被父亲送到他军中、化名“墨墩”的少年——墨云肉墩!信中,上官无咎言辞恳切,充满悔恨与托付,将王府乃至北境军权的未来,都系于他与肉墩的合作之上。
上官兴耀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冰碴的寒气,目光转向帐中如同铁塔般沉默矗立的肉墩。少年刚巡营归来,甲胄上还凝着白霜,眼神沉静如深潭,唯有偶尔掠过的一丝锐利,显示出其下蕴含的恐怖力量。
“墨墩兄弟…”上官兴耀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沉重,起身走到肉墩面前,竟是抱拳,深深一揖!“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蟲弟…罪该万死!累及墨云伯父满门忠良…我上官兴耀…代父…代整个上官家…向你…赔罪!”他腰弯得很低,姿态放得极低,带着无比的真诚和痛悔。
肉墩的身体猛地绷紧,古铜色的脸庞肌肉微微抽动。四年积压的仇恨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眼前这位英武沉稳、在北境军中素有威望的少将军,看着他眼中那深切的愧意和坦诚…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挥出。
他猛地侧过头,看向帐外苍茫的雪原,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压抑着滔天的情绪:“都过去了…将军…下令吧。”他没有说原谅,但这一声“将军”,已然表明了他的选择。仇恨的对象,是誉王,是当年下令的元凶!上官兴耀…至少此刻,是并肩作战的袍泽!
上官兴耀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决绝,用力拍了拍肉墩坚实的臂膀:“好兄弟!此战…拜托了!”他目光转向案上军报,杀气凛然,“朵颜、土默特?跳梁小丑!墨墩听令!”
“末将在!”肉墩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命你为前锋大将!领三千精骑!星夜兼程,直插落鹰峡!我要你…三日内,踏破敌营!取那朵颜酋长首级,悬于辕门!”
“末将…领命!”肉墩眼中,沉寂的火山终于爆发!那不再是单纯的戾气,而是被军令和复仇共同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炽热战意!
黑水河畔,蹄声如雷!三千精骑,人衔枚,马裹蹄,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在肉墩的率领下,撕裂北境的寒风与黑夜,朝着落鹰峡方向狂飙突进!
接下来的半个月,成了朵颜和土默特两部骑兵的噩梦。
肉墩如同降世的魔神!他根本不讲兵法,不讲阵势!一杆丈八马槊在他手中化作咆哮的黑龙!每一次冲锋,都带着摧枯拉朽、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他永远冲在最前,槊锋所指,人仰马翻!什么阵前斗将,在他面前如同儿戏!朵颜部第一勇士,号称“北地苍狼”的猛将,在阵前叫嚣不过三声,便被肉墩一槊连人带马挑上半空!血雨纷飞!极大地震慑了敌军!
他率领的三千精骑,被他的悍勇所感染,如同出闸的猛虎,紧随其后,一次次凿穿数倍于己的敌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朵颜酋长引以为傲的狼骑,在肉墩那纯粹到极致的暴力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脆弱!
而土默特部期待的鞑靼援军,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瓦剌更是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土默特王惊怒交加,阵脚大乱!
第七日,落鹰峡决战!
肉墩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硬生生从正面撞开了朵颜部中军最厚实的盾阵!他目光如电,锁定了被亲兵团团护卫、头戴金狼头冠的朵颜酋长!无视如蝗箭雨和刺来的长矛,肉墩口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战马人立而起!他双臂肌肉坟起,那柄沉重的丈八马槊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乌光,如同神罚之矛,脱手而出!
“呜——噗嗤!”
凄厉的破空声后,是令人牙酸的贯穿声!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杆马槊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朵颜酋长身前两名亲卫的身体,余势不减,狠狠贯穿了酋长身上厚重的金甲!槊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前胸透出!巨大的冲击力将酋长魁梧的身体带得倒飞出去,连同那顶象征权力的金狼头冠,一同被死死钉在了中军大纛的旗杆之上!
“酋长…死了!”
“魔鬼!他是魔鬼!”
朵颜部瞬间崩溃!土默特王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什么盟约,仓皇率残部向草原深处逃窜!兵败如山倒!
肉墩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丈八槊尖挑着朵颜酋长那顶染血的金盔。夕阳如血,将他染血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如同战神临凡。他冷漠地扫视着溃败的敌军,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句冰冷的低语在回荡:爹爹…娘…第一步…
上官兴耀的主力大军随后掩杀而至,摧枯拉朽,彻底肃清残敌。此役,斩首万余,俘获朵颜酋长(重伤未死)及大小头目数十人,缴获无算!土默特元气大伤,十年内无力南顾!瓦剌、鞑靼震恐!
捷报如同长了翅膀,飞向墨京!
誉王府内。
“砰!”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誉王赵翊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困兽!他看着手中那份详尽的战报,看着“墨墩”、“阵斩朵颜酋长”、“大破土默特”等字眼,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废物!都是废物!朵颜土默特…不堪一击!鞑靼…竟敢袖手旁观!”誉王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上官兴耀…还有那个墨墩…坏我大事!留不得!必须除掉!”
他立刻唤来心腹死士统领,面授机宜,眼中寒光四射:“找机会…就在他凯旋的路上!制造意外…或者…乱军之中!务必…做得干净!”
然而,接连两次精心策划的暗杀,皆以失败告终!一次是在大军凯旋途中,于鹰愁涧险地制造落石,目标直指主帅上官兴耀。千钧一发之际,是肉墩凭借非人的直觉和恐怖的力量,硬生生用肩膀撞开了上官兴耀的坐骑,自己却被数块巨石擦中后背,甲胄碎裂,皮开肉绽!另一次是在军营庆功宴后,刺客混入巡夜队伍,毒箭偷袭上官兴耀营帐。又是肉墩如同未卜先知,提前守在外围,一箭射杀放箭者,生擒了试图灭口的刺客头目!
两次死里逃生,上官兴耀对肉墩的感激和信任已臻顶点!这不仅是救命之恩,更让他看清了誉王斩尽杀绝的狠毒!他立刻修书一封,将誉王派人暗杀自己的铁证(活口和口供),以最高级别的信鸽,秘密传回墨京六王府!
墨京城西,上官氏墓园。
寒风呜咽,吹动着枯黄的荒草。上官无咎独自站在幼子上官蟲那冰冷的墓碑前。墓碑崭新,却已蒙尘。他手中紧紧攥着长子兴耀的密信和那份染血的刺客口供,老泪纵横,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
蟲儿…是被利用的棋子,也是被灭口的弃子!
兴耀…是上官家最后的希望,竟也差点命丧誉王之手!
墨云家的血债…王府的倾颓…都源于那个人的野心和狠毒!
“赵翊!!!”一声凄厉如同孤狼泣血的嘶吼,从上官无咎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枚象征着上官家兵权、世代相传的玄铁虎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面前上官蟲的墓碑!
“哐当——咔嚓!”
坚硬的玄铁虎符与冰冷的石碑猛烈撞击!刺耳的碎裂声响起!虎符上铭刻的“上官”二字与背面那个隐秘的“誉王”联署暗记,在巨大的冲击下,被蛛网般的裂痕彻底撕开、粉碎!
“从今日起!”上官无咎双目赤红,如同泣血,对着阴沉的天空,对着儿子的墓碑,发出最决绝的誓言,“我上官家…与赵翊!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紫禁城,金銮殿。
凯旋的捷报与辉煌的战果,终于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皇帝赵胤龙颜大悦,一扫颓色。
“镇北将军上官兴耀,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大破朵颜、土默特,扬我国威!功勋卓著!擢升为镇南将军(正二品),加兵部侍郎衔,赐蟒袍玉带,黄金千两!”
“前锋大将墨墩!”皇帝的目光落在殿中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即使卸甲依旧散发着剽悍气息的少年身上,眼中满是激赏,“勇冠三军,阵斩敌酋,屡救主帅!乃我大雍不世出的虎将!特封为正五品浑天将军!赐府邸一座,良田百顷!望尔再接再厉,为国柱石!”
“臣(末将)!谢主隆恩!”上官兴耀与肉墩(墨墩)同时出列,声音洪亮,震动殿宇。
肉墩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卷明黄耀眼的封诰卷轴。卷轴沉甸甸的,代表着无上的荣耀。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时,眼前却仿佛又看到了墨云祖宅那片焦黑的废墟,看到了娘亲发髻间那支染血的玉簪。
“浑天将军…”他心中默念。这金光闪闪的封号,如同沉重的新土,覆盖在那片埋葬了他所有亲人的、名为“墨云”的旧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