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墨京府尹结案如盖棺,钦定尘埃落定。
肉墩夜访客栈,兄弟密谋誉王,约定分头搜集罪证。
木易先生突至,留下警语:“勿信任何人”后飘然离去。
当夜刺客骤临,机关弩箭齐发,花熊浴血挡下致命一击。
垂危之际花熊吐露情愫,肉球心神剧震,以唇封缄其言:“血仇未雪,何谈儿女情长?”花熊指尖滑落,肉球怀抱渐冷的身躯,眼底寒光彻骨——
那支淬毒袖箭尾羽,赫然烙着北境胡商“玄蛛”印记。
正文开篇:
墨京府尹那场震动朝野的大审,最终落下的帷幕却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仁厚”。朱笔御批,墨迹淋漓,皇帝的“念旧”二字,重逾千斤。涉案的大小官员,顶戴花翎依旧稳稳戴在头上的,不在少数;被发配流放的,不过是些替罪羔羊、边缘小吏。钦天监被皇帝亲自下旨斥责,严令“绝不可再行此悖逆之事”,那语调,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疲惫的遮掩,急于将这块烫手山芋彻底摁灭在灰烬里。
尘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落。
夜色如墨,悄然吞没了京城白日里喧嚣的尘埃。肉墩卸下边关将领的甲胄,只着一身深色不起眼的便服,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然滑入后巷深处那家不起眼的客栈。
客栈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上房里,灯火被刻意压得很暗。肉球坐在灯影之外,脸庞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半明半暗,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不化的冰晶。
“都伏法?”肉球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有指关节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在计算着什么,“伏法的,不过是些替死鬼罢了。真正站在高处、手上沾满墨家鲜血的,此刻只怕正在府中安睡,笑看这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好戏。”
肉墩魁梧的身躯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局促,他浓眉紧锁,一口饮尽杯中微凉的粗茶,喉结滚动,声音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皇帝老儿这是和稀泥!他怕了!怕动摇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根基!但这也好,至少……”他放下粗瓷茶杯,目光如炬,死死钉在肉球脸上,“至少,誉王那条毒蛇,他还没动!也动不了!证据不够,不足以撬动他那副贤王的面具!”
“证据……”肉球低声重复,眼中冰晶般的寒光骤然锐利,“那就去找!去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烂根子刨出来!”
灯芯“噼啪”爆出一个微弱的火花。两兄弟的影子在墙壁上陡然拉长,又骤然收缩,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肉墩倾身向前,压低的声音里蕴含着铁与血的力量:“边关!那里才是誉王勾连外敌的命门!他安插的人手,他与北狄交易的物资、信函,不可能全无痕迹!我和兴耀,拼了命也会把这些东西攥在手里!”
“京城,交给我。”肉球的回答简洁如刀锋出鞘,“他的爪牙,他的钱袋子,他埋在这座城里的暗桩……一个也跑不掉。”他微微一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记住,墩子,不到最后一刻,血刃出鞘之时,我们绝不能相认。你依旧是朝廷倚重的边关守将,而我……只是一个侥幸逃生的墨家孤魂,一个……不起眼的商贾。”
肉墩重重点头,粗糙的大手用力按在肉球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哥,保重!等我的消息!”力道沉重,传递着无声的承诺与担忧。他没有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身形一展,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房间里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烛火摇曳和肉球指节敲击桌面的单调声响。那声音,是倒计时的鼓点,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寂静。
***
肉墩离去不久,窗棂上传来几声极有韵律的轻叩,三长两短,如同夜鸟归巢的暗号。
肉球霍然抬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锐芒。他迅速起身,无声地滑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才谨慎地拉开一条缝隙。一股带着夜露寒意的微风卷了进来,同时挤入房间的,还有一个穿着深灰色布袍、身形瘦削如竹的身影。
木易先生。
他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层模糊面容的阴影,仿佛夜色的一部分。他径直走到桌边,没有寒暄,没有落座,只是用那双穿透性极强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肉球。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入肉球灵魂的最深处。
“风,起了。”木易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做得很好,京城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但,”他话锋陡然一转,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记住我的话,小子——勿信任何人。”
“任何人?”肉球心头一凛,迎上对方的目光,“包括先生您?”
木易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笑意的弧度,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与冷酷:“尤其是我。记住,在这盘棋局里,信任是最致命的毒药。你所见的,未必为真;你所听的,句句皆虚。能依靠的,唯有你自己,和你……绝不放弃的复仇之心。”他不再多言,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灰色的身影向后一退,便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最后一句“勿信任何人”,如同冰锥,深深凿入肉球的脑海,寒意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房间里残留着木易带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草药的气息。肉球独自站在阴影里,眉头紧锁。木易的警告像毒蛇的信子,在他心中反复舔舐。勿信任何人……是危言耸听,还是洞穿了某种即将到来的致命危机?他下意识地走向墙角的木柜,指尖滑过柜体边缘几处微不可察的凸起和缝隙,那是他亲手布下的预警机关,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夜色愈发深沉,万籁俱寂,连打更的梆子声都似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肉球没有睡意,盘膝坐在榻上,调息凝神,五感却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异动。木易的话,像鬼魅的低语,在寂静中不断回响。
就在这死寂的临界点上——
“咻!”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夜风掩盖的破空厉啸,骤然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不是来自门窗,而是来自头顶!
肉球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远快于思考!他猛地向侧面一滚,动作快如鬼魅!几乎在他离开原地的同时,“笃笃笃”几声闷响,三支闪着幽蓝光泽、细如牛毛的淬毒钢针,狠狠钉入了他刚才盘坐的蒲团之中,针尾兀自急速颤动,发出死亡的嗡鸣!
屋顶有人!而且精准地找到了他气息所在的位置!木易的警告,竟如此之快就应验了!
杀机,已至!
“砰!哗啦——!”
几乎在毒针落下的同一刹那,客栈单薄的屋顶如同被巨斧劈开!瓦片木梁轰然塌陷!两道漆黑如墨、紧裹夜行衣的身影,如同扑食的秃鹫,裹挟着碎木残瓦与凛冽杀气,从天而降!他们动作迅捷狠辣,甫一落地,手中狭长的淬毒匕首便已化作两道毒蛇般的寒光,一左一右,直刺肉球翻滚后尚未站稳的身体!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肉球心念电转,惊怒交加!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出手便是绝杀!他身体尚未站稳,腰间机括却已瞬间发动!
“咔嚓!嗡——!”
刺耳的机簧弹动声爆响!数道乌光从他腰间特制的皮囊中激射而出!不是箭矢,而是七八枚核桃大小、布满尖锐棱刺的铁蒺藜!这些铁蒺藜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弹射、碰撞,轨迹诡异刁钻,瞬间封住了刺客近身的所有路线!同时,他左手在身旁矮几边缘猛地一拍!
“哗啦!”
矮几侧面看似装饰的木板骤然翻倒,露出里面一排黑洞洞的孔洞!下一瞬,十数支短小的弩箭带着强劲的力道和尖锐的啸音,呈扇形向前方扇形区域无差别覆盖攒射!
“噗嗤!叮叮当当!”
冲在最前面的黑衣刺客显然没料到目标的反击如此诡异迅捷!他强行扭身,匕首舞成一片光幕,格开了大部分铁蒺藜和几支弩箭,但一枚角度刁钻的铁蒺藜还是狠狠撞在他的小腿上,棱刺瞬间嵌入皮肉!同时,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出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动作顿时一滞!
另一个刺客则被密集的弩箭逼得连连后退,匕首挥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弩箭纷纷击落,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肉球趁此间隙,足尖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向后急退,瞬间拉开了距离。他右手在袖中一探,一把精巧的折叠手弩已然滑入掌心,冰冷的弩身带来一丝掌控感。然而,就在他弩箭即将指向那受伤刺客的刹那——
“砰!”
房间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撞击,轰然向内爆裂开来!木屑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第三道黑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裹挟着更为狂暴凶戾的气势,破门而入!此人身材更为高大魁梧,手中并非匕首,而是一柄沉重的厚背鬼头刀!刀光如匹练,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完全无视了地上弹跳的铁蒺藜和可能存在的其他机关,以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朝着肉球当头劈下!刀风呼啸,瞬间压过了所有机括的声响,死亡的阴影当头笼罩!
前有强敌,侧有牵制,退路被堵!三个刺客,三面合围!时机把握之精准,配合之默契,下手之狠绝,显然是顶尖的死士!肉球的心沉了下去,手中的折叠弩在对方狂暴的刀势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千钧一发!
就在那鬼头刀撕裂空气,刀锋的寒气几乎要触及肉球发梢的瞬间——
“公子小心!!!”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肉球身后炸响!
一道纤瘦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从房间内侧的阴影中猛扑出来!是花熊!她不知何时藏在那里,此刻眼中只有那道劈向肉球的致命刀光!她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防御,就那么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肉球撞去!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无坚不摧的刀锋!
“噗嗤——!”
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利刃入肉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鬼头刀劈下的轨迹被花熊这决绝的一撞硬生生带偏!沉重的刀锋没有落在肉球的头顶,却狠狠地斩入了花熊的右肩胛!鲜血如同怒放的彼岸花,瞬间喷溅而出!滚烫的血点,星星点点,溅落在肉球骤然煞白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花熊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劈得向前踉跄,重重撞在肉球身上,将他撞得向后连退几步。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花熊!!!”肉球的嘶吼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惊怒!折叠弩瞬间抬起,对着那持刀的魁梧刺客面门就是一箭!
“咻!”
弩箭疾射!那魁梧刺客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没料到肉球的反击如此之快!他下意识地侧头闪避,弩箭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带出一道血痕!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趁此机会,肉球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的铁球,狠狠砸向地面!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刺眼欲盲的强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不是火药,而是肉球特制的“震魂雷”!剧烈的音爆和瞬间爆发的强光,足以让毫无防备的人瞬间失聪失明!
“啊!”“呃啊!”
三个刺客同时发出痛苦的惨叫!他们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和耳朵,动作完全变形,攻击节奏被彻底打乱!
强光与爆鸣的掩护下,肉球眼中只剩下怀中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他看也不看那三个暂时失去威胁的刺客,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紧紧抱住花熊瘫软的身躯,足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被破开的窗户方向猛冲过去!
“哗啦!”他抱着花熊,用后背狠狠撞碎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棂,两人如同折翼的鸟雀,从二楼直坠而下!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失重的感觉让胃部翻涌。肉球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躯,用自己身体垫在下面,硬生生承受了坠地的巨大冲击力!骨头似乎都在呻吟,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双臂依旧死死护着怀中的花熊。
刚一落地,甚至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肉球立刻抱着花熊,借着下坠的惯性向前翻滚,瞬间滚入客栈后巷深处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他喘息剧烈,后背剧痛,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臂弯里那个越来越冷的身体上。
客栈二楼传来刺客愤怒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震魂雷”的效果正在消退,他们追下来了!
肉球抱着花熊,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迷宫般复杂狭窄的后巷中急速穿行。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拐角,每一个可以藏身的阴影。身后的追兵声被曲折的巷道削弱、分散。他七拐八绕,最终闪身躲进一个堆满废弃木桶、散发着霉味的死胡同深处,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
追兵的脚步声在巷口徘徊片刻,似乎在判断方向,最终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彻底安全,肉球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花熊肩头涌出的鲜血,浸透了他的前襟。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熊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借着远处昏暗灯笼透进来的一丝微光,他看清了花熊的伤势——鬼头刀几乎斩开了她整个右肩胛,深可见骨!伤口皮肉翻卷,狰狞无比,鲜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迅速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刺目的暗红。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白得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花熊!花熊!撑住!看着我!”肉球的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恐慌。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襟下摆,试图按压住那恐怖的伤口止血。但温热的血液依旧不停地从他指缝间涌出,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触感。
“咳……”花熊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焦距艰难地落在肉球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剧痛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所有的顾虑。
“公子……”她的声音细若蚊呐,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濒死的、不顾一切的清澈,“……我……我怕……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
血沫随着她微弱的气息从嘴角溢出。
“别说话!省点力气!”肉球低吼着,双手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伤口,那温热的液体却如同流沙般无法阻挡。
“不……”花熊固执地微微摇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奇异的光彩,执拗地锁着肉球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公子……花熊……花熊心里……一直……一直……有您……”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肉球的心上!他按压伤口的手指猛地一僵,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那些被血海深仇层层冰封的角落,那些刻意忽视的、在朝夕相处中悄然滋生的细微情愫,此刻被这濒死的告白狠狠撕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花熊,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到绝望的爱意,如同看着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从……从您……把我……从那……地狱……拉出来……那天起……”花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滚动,“……花熊……这条命……就是您的……心……心也是……您的……”她的眼神开始涣散,仿佛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只为说出这句深藏心底的话,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解脱般的、极其虚弱的微笑,“……可惜……花熊……只是个……低贱的……下人……配不……”
“不是!”肉球猛地打断她,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盯着花熊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睛,那冰封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碎裂、涌动。他不再仅仅是墨家复仇的孤魂,此刻,他还是一个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生命在指尖流逝的无助者。
他俯下身,沾满鲜血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握住了花熊那只尚存一丝余温的、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听着!花熊!”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磐石,沉重而灼热,“你不是下人!从来都不是!你是我的同伴!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他看着花熊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光,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更像是对自己冰封心灵的强行破冰,“但血仇未雪!墨家一族的冤魂还在天上看着!此仇不报,我墨云(肉球本名),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有何资格……谈儿女情长?!”
花熊的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是了然?是苦涩?还是……一丝绝望的释然?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混合着血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肉球的心,被那滴混着血的泪狠狠刺穿!冰冷坚硬的外壳轰然崩塌,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滚烫的岩浆。他不再犹豫,不再思考所谓的时机和资格!在花熊的气息即将彻底断绝的刹那,他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将自己沾着血污的唇,用力地、紧紧地压在了花熊那冰冷的、失去血色的唇上!
那不是缠绵的吻,而是烙印!是绝望中的挽留!是冰封之下的岩浆第一次冲破地壳的宣告!
这一个瞬间,短促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却又漫长得如同凝固了永恒。唇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像一根烧红的针,深深刺入肉球灵魂的最深处。
下一秒,花熊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一颤,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了。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如同枯萎的花茎,软软地、冰冷地,从他的掌心滑落,无力地垂落在染血的地面上。
“花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孤狼濒死的悲鸣,从肉球喉咙深处撕裂而出!他猛地抬起头,紧紧抱住怀中彻底冰冷、失去生命的躯体,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落叶。脸颊上,花熊溅落的血点早已凝固成暗红的痂,此刻又被滚烫的、无法抑制的液体冲刷出新的痕迹。
那液体,是泪?是血?抑或是焚心蚀骨的滔天恨意所化的熔岩?
他缓缓抬起头。
后巷死胡同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将他和他怀中逝去的花熊紧紧包裹。远处微弱的光线斜斜地投射进来,仅仅照亮了他半张脸。那半张脸上,泪痕与血污交织,扭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毁灭欲。而另一半脸,则完全沉浸在绝对的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在寒潭地狱最底层浸泡了千年万载后捞起的玄冰,此刻正燃烧着焚尽九幽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焰!
那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穿透了客栈的废墟,穿透了墨京府尹那为了皇权办的虚伪的“结案”,死死地钉在某个无形的、代表着最终仇敌的方向!
他抱着花熊,如同抱着自己刚刚被再次撕碎的心脏,一动不动,像一尊在绝望深渊中重新铸就的、只为杀戮而生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肉球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无比轻柔地将花熊冰冷的身躯平放在地上,仿佛怕惊扰了她最后的安眠。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沾满两人鲜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花熊右肩胛下那恐怖的伤口边缘——刚才替她挡刀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点异样。
指尖在翻卷的皮肉和粘稠的血泊中摸索。剧痛早已让花熊的身体麻木,此刻肉球的动作并未引起任何反应。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异物!
不是刀锋的碎片。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那异物的一端,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从那片狼藉的伤口深处拔了出来。
一支短小的弩箭。
并非寻常弩箭。它只有小指长短,通体黝黑,几乎不反光,箭杆纤细得如同绣花针,却异常坚硬。箭镞是三棱透甲锥的形状,带着倒刺,上面沾染的血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显然淬有剧毒!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尾部的箭羽——并非翎毛,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丝,极其精巧地编织、扭曲,形成一只狰狞的、栩栩如生的蜘蛛形态!
那蜘蛛张牙舞爪,八足蜷曲,透着一股阴森诡谲的邪气!在微弱的光线下,那金属蜘蛛的腹部,似乎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如虫爬的符号,赫然是一个古拙的“玄”字!
“玄蛛……”
肉球死死捏着这支淬毒袖箭,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这冰冷的金属捏碎!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从他齿缝间森寒地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杀机!
北境胡商,“玄蛛狼刺”!一个游走于大雍与北狄鞑靼之间,以贩卖情报、承接刺杀、走私违禁而臭名昭著的地下组织!神秘、残忍、无孔不入!他们出手,向来只为天价报酬!到底是谁?……竟然动用了“玄蛛狼刺”!为了杀他墨云,竟不惜引狼入室,勾结这等臭名昭著的境外凶徒!
肉球缓缓站起身,将那只淬毒袖箭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安眠的花熊,那双燃烧着寒焰的眼眸深处,除了毁天灭地的恨,再无其他。
他猛地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复仇之魂,消失在狭窄巷道的尽头。
原地,只留下那枚狰狞的玄蛛袖箭,和他滴落在地面、尚未完全冷却的鲜血,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与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既然是玄蛛那么南宗凰就有办法解,花熊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