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墨京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血腥气。肉球抱着花熊,身形快如鬼魅,在倒塌的瓦砾和燃烧的残骸间穿梭。他的一条腿,奔跑间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迟滞,但速度却快得惊人。
“少爷!你的腿?!”玄奇从一处断墙后闪出,看着肉球迅捷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记得清清楚楚,肉球被那鬼头刀刺客的余劲扫中过左腿,当时骨头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早就好了。”肉球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臂弯里那个气若游丝的身体上,花熊肩胛处恐怖的伤口依旧在渗血,染透了他半边衣襟。
“怎么好的?!”玄奇紧追几步,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那伤势绝非几日能愈!
肉球没有回答。他所有的言语和心力,此刻都系在花熊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上。前方巷口,一个矮小精悍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然现身,正是鹤童。他看了一眼肉球怀中的花熊,脸色凝重无比,一言不发地转身引路,动作迅捷无声,专挑最隐蔽的路径。
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黑暗的利箭,朝着远离混乱核心的方向疾驰。
玄奇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硝烟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散乱的发丝,脸上混杂着震惊、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望着肉球消失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墨云……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
墨京城内,此刻已是沸腾的熔炉,杀声震天。
誉王府邸深处,灯火通明,气氛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誉王赵翊一身戎装,甲胄森然,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儒雅温润,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狰狞与狂热。他面前跪着数名心腹将领和幕僚,每一个都面色凝重,眼神决绝。
“时不我待!禁军大半已入我彀中!六王府已除,东宫唾手可得!传本王令!”赵翊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燃烧着对至尊之位的疯狂渴望,“即刻发动!控制九门!封锁宫禁!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地领命而去。
几乎是命令下达的同时,墨京城东北角,六王府方向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嚎!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那是赵翊秘密豢养、埋伏在京城内的鞑靼死士,如同出闸的野兽,扑向了毫无防备的上官王府!刀光剑影,血光飞溅,顷刻间,昔日煊赫的王府便沦为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府。
太子赵恒面色惨白,被一群忠心侍卫护在殿中,殿门紧闭。殿外,喊杀声震耳欲聋,兵刃撞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控制东宫的,正是誉王麾下两大高手——气息阴柔诡谲的南宗凰,以及浑身散发着野性戾气的西贝蛊虎!他们带着效忠誉王的精锐甲士,正疯狂冲击着太子卫队最后的防线。
“顶住!给孤顶住!”太子赵恒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殿门摇摇欲坠,侍卫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殿前的石阶。眼看防线即将崩溃,太子眼中已是一片灰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厚重的东宫宫门,竟从外面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中,两道身影如同神兵天降,悍然杀入!
一人身形如枪,面容刚毅冷峻,手中一柄狭长的苗刀寒光流转,正是司海刀!另一人则穿着深灰色布袍,脸上笼罩着模糊的阴影,正是神秘莫测的木易先生(木易珂)!
“司海刀?!木易?!”殿内负隅顽抗的侍卫统领失声惊呼,随即涌起狂喜。
而正在指挥攻杀的南宗凰和西贝蛊虎,看到闯入的两人,脸上非但没有惊怒,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心照不宣的笑意。四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动手!”司海刀一声断喝,苗刀化作一道雪亮匹练,直扑西贝蛊虎身侧的一名誉王心腹将领!
木易珂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切入南宗凰附近的敌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细如柳叶的短刃,所过之处,血花无声绽放!
西贝蛊虎与南宗凰几乎在同一瞬间暴起发难!但他们攻击的目标,赫然是身旁那些猝不及防的“同僚”——那些真正效忠誉王的死士!
“噗嗤!”“啊!”
“你们……叛徒!”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入肉声骤然炸响!誉王一方精心布置、眼看就要攻破东宫的攻势,瞬间因这致命的反戈一击而陷入彻底的混乱!四人如同四把最锋利的尖刀,在敌群中穿插绞杀,配合默契无比,眨眼间便将东宫门前的局势彻底扭转!
***
巍峨的朝堂大殿,金碧辉煌,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皇帝赵胤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下方那个身着染血铠甲、状若疯狂的亲子——誉王赵翊。
殿内侍卫刀剑出鞘,紧张地与誉王带来的几名心腹亲卫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
“父皇!”赵翊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与不甘,他竟抬手指着龙椅上的皇帝,厉声咆哮,“您看看!您睁眼看看!太子赵恒,懦弱无能,优柔寡断,他哪一点比得上我?!论才具,论武功,论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他连我十分之一都不及!”
他向前踏出一步,铠甲上的血珠滴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可您呢?!您的眼里只有他!只有那个嫡出的废物!我赵翊,在边关苦寒之地,十年!整整十年!为您,为这大雍江山,浴血厮杀,出生入死!击退北狄多少次犯境?平定多少次蛮族叛乱?可您给了我什么?金银?珠宝?那些冰冷的死物!”
赵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扭曲:“我要的是爵位!是储位!是您真正的认可和倚重!是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之权!可您吝啬得连一个亲王实封都不肯给足!您把我当成什么?一条为您守门的、随时可以丢弃的看门狗吗?!”
他猛地张开双臂,环视着这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大殿,脸上露出疯狂而快意的笑容:“今天!就在今天!这一切都该结束了!这腐朽的朝堂,这偏心的皇权,该换一换主人了!我赵翊……”
“你完了!”
一声如同雷霆般的怒吼,猛地从大殿门口炸响!硬生生打断了誉王疯狂的宣言!
沉重的殿门被轰然推开!一道高大魁梧、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身影大踏步闯入!他手中赫然提着一颗须发虬结、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头颅脖颈处的断口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粘稠的鲜血,在地面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来人正是肉墩!他将那颗鞑靼太子的头颅如同丢垃圾般,“咚”的一声重重砸在誉王赵翊的脚下!那颗头颅翻滚着,空洞的眼睛似乎还在瞪着赵翊。
“赵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肉墩的声音如同战鼓轰鸣,震得殿宇嗡嗡作响,“你勾结的北狄鞑靼太子,他的人头在此!你埋伏在城内的所有鞑靼兵,已被我上官将军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随着他的话音,殿门外传来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全身甲胄染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走出的上官兴耀,率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精锐亲兵,昂然踏入大殿!他手中的长枪枪尖还滴着血,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钉在誉王身上,那目光中的悲愤与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赵翊!”上官兴耀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泣血般的控诉,“你……好狠毒的心肠!我父王!我幼弟!我上官王府满门一百三十七口!他们……他们哪一点对不起你?!这些年,替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替你背了多少黑锅!只因为……只因为他们看清了你的豺狼本性,想要抽身……你竟然……竟然就下此毒手!将他们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上官兴耀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猛地踏前一步,长枪直指誉王咽喉,声如杜鹃啼血:“幸亏……幸亏我们醒悟得早!幸亏墨云兄弟洞悉了你的阴谋!可恨!可恨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救下他们!没能救下我的……家人啊!”最后几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誉王赵翊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变和控诉震得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看着脚下鞑靼太子那颗狰狞的头颅,再看着悲愤欲绝、杀气冲天的上官兴耀和煞神般的肉墩,他眼中疯狂的光芒终于被一丝绝望取代。他苦心经营、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谋反布局,竟在瞬息之间土崩瓦解!外援被斩,内应被除,连最后的筹码——太子,显然也已失控!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哈哈……哈哈哈!”赵翊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凄厉绝望,如同夜枭哀鸣。笑声骤停,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竟是要自刎当场!
“逆子!住手!”龙椅上的皇帝赵胤猛地站起,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一直侍立在旁的平王赵琛反应极快,身形如电,一掌拍出,精准地击打在赵翊持剑的手腕上!
“当啷!”长剑脱手落地。
几乎在同时,肉墩和墨云(肉球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也冲到了近前。
“为什么?!”肉墩双目赤红,一把揪住被平王制住的赵翊的衣襟,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告诉我!四年前!墨云家灭门!是不是你下的毒手?!为什么?!他们到底哪里碍了你的事?!”
被揪住的赵翊剧烈地喘息着,听到“墨家”二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和茫然,随即化为一种被冤枉的、歇斯底里的愤怒:“墨家?区区一个墨家?何至于本王亲自出手?!本王要杀,也是杀太子,杀那些挡路的公卿!墨家算什么东西!也配脏本王的手?!”
他猛地挣扎起来,朝着龙椅的方向嘶吼,带着最后的疯狂和恶毒:“老东西!你以为你赢了?!太子还在我的人手里!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死,他也别想活!”
“哦?是吗?”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令人心悸力量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墨云(肉球)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殿门处。他身上的夜行衣沾满尘土和暗褐色的血迹(既有敌人的,也有花熊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冰冷彻骨,却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暗焰。他看上去异常疲惫,左腿似乎承受着巨大的负担,身形却站得笔直如松。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捏着一支通体黝黑、尾部带着狰狞玄蛛印记的淬毒袖箭,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失魂落魄的誉王:“誉王殿下,你豢养的‘玄蛛’刺客,杀不了我。你埋伏在太子宫的人……”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西贝蛊虎和南宗凰,此刻应该正和司海刀、木易先生一起,在清理最后几个不识相的杂鱼吧?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不……不可能!你胡说!”赵翊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来人!”龙椅上的皇帝赵胤,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捂着剧痛难忍的心口,脸色灰败,声音疲惫沙哑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悲凉,“将……将这个逆子……打入天牢!严加看管!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下方浴血奋战的肉墩、悲愤的上官兴耀、冰冷如刃的墨云,最终落在一直沉稳侍立的平王赵琛身上:“平王……朕命你……全权彻查此案!誉王谋逆,勾结外敌,屠戮宗亲……所有涉案人等,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给朕……给天下……一个交代!”
说完这最后一句,皇帝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在太监惊恐的搀扶下,踉跄着转身,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无比孤寂的后宫深处。他的背影佝偻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破碎的心尖上。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誉王赵翊被侍卫拖走时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的绝望嘶吼在回荡。
肉墩和上官兴耀看向墨云,眼中充满了询问与担忧。墨云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穿透大殿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鼎运阁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的静室。
鹤童师兄那凝重到极点的声音犹在耳边:“……肩胛骨几乎被劈开,脏腑受震剧创,失血过多……毒虽被我用金针逼出大半,但……能否熬过今晚,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命悬一线……”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支冰冷的玄蛛袖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命悬一线……
血仇未雪……
真凶……仍未浮出水面!
那冰封的眼底深处,寒焰无声地,燃烧得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