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场在美院厕所上演的、惊天动地的五谷轮回世界大战及其附带社死冲击波的余威,终于随着那杯象征性浅啜的温热白水,勉强被压制在某种濒临毁灭的平衡线上。

叶晓珑说完那悲愤决绝的“开水加满”后,整个洗手间,连同整条走廊的空气,都再次陷入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依旧低垂着头,湿透的黑发海藻般贴伏在苍白冰冷的脸颊和颈侧,水珠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胸前早已湿濡的真丝衬衫上,晕开更深的痕迹。那只端着保温杯盖的手,因为冰冷和虚脱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带动杯盖中清澈的水面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唯有那一小滴洇在她被咬破下唇处的、刺目的鲜红血珠,像一枚耻辱的勋章,在昏暗的光线下固执地昭示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李伊心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和脚底两个方向疯狂奔涌,冰火两重天。她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罪徒,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地板上那道不起眼的瓷砖裂缝。叶晓珑那简短的命令带着无尽的冰寒与难堪,更带着一种无形的、要把她也拖入社死同温层一起同归于尽的强大气场。她只能机械地点着头,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嗯……加……加满……”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尴尬如同水泥浇筑般要将两人彻底封死在原地时——

嗒、嗒、嗒。

规律、清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节奏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踏在紧绷的鼓点上,敲碎了走廊的凝滞。

李伊心和叶晓珑几乎同时抬眼望去(叶晓珑的动作极其微小,只有眼睫的颤动)。

走廊尽头。

一身笔挺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如同冰封人偶般标准的南笙,正稳步走来。他左手拄着那根乌木手杖,右手……此刻,罕见地没有空着,也没有自然垂落。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东西。

一只极其小巧精致的骨瓷碟。纯白底色,边缘点缀着极其简洁的银灰色丝线纹路。碟子本身不过巴掌大,然而它承载的物品却更加突兀——一支通体莹白、材质似某种哑光陶瓷或冷玉的、仅有女士口红管粗细的药膏管。管子顶上镶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银色金属帽扣。

整个组合——管家一丝不苟如同机器的仪态、精致得不染凡尘的骨瓷碟、以及那支散发着浓郁“专业医疗介入”气息的莹白药管——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荒谬的、如同给核弹危机发放蝴蝶结般的突兀喜剧感!

南笙脚步不停,目标明确,走向洗手间门口这片刚刚经历过宇宙级社死余震的核心区域。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无视了僵立如同背景板的李伊心,直接锁定在叶晓珑身上。

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检视一台刚经历过超载运行的仪器——扫描过她湿透凌乱贴脸的鬓发、扫过苍白脸颊上下唇咬破的明显血痕、扫过那湿透、不再挺括甚至能看出小腹轻微绷紧姿势的衬衫、最终,目光在那双赤裸地站在冰冷湿滑瓷砖上的苍白双足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0.5秒。

他的眉头极其极其细微地、只有眼角肌肉能捕捉到的程度,蹙了一下。

如同检测仪捕捉到一个预期之外但又不算重大的性能偏差值。

随即,他停步在叶晓珑面前约两尺处,正好站在那半掩的洗手间破木门投射的阴影边缘。

没有问候。没有询问。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

南笙只是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为精密仪器服务”的态度,将手中那支洁白的药管和骨瓷小碟,向着叶晓珑的方向递去。

动作稳如山岳。药管在碟中稳若磐石。

“叶小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如同AI语音合成,“请使用。”

简短的命令,就像在提醒主人该更换某个精密零件的预设程序。

然而,叶晓珑的状态显然处于“精密仪器”的低电量、死机边缘。

她刚刚勉强抬起眼帘看了南笙一眼,似乎想伸出手接。但那杯还端在手里的小小保温杯盖猛地一颤!水面剧烈晃动!温热的水珠溅出几滴落在她冰凉的手背和纯白骨瓷碟边缘!

她的身体……不,是她端着杯盖的那只手,如同被这微小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能源,猛然一松!那保温杯盖连同里面剩下的水,瞬间倾斜、歪倒!

“啊!” 李伊心短促地低呼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思考,猛地扑了上去!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兔子被逼急的爆发力,双手像闪电般探出!一只手精准地……按在了那只向下滑落的、冰冷颤抖的、叶晓珑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托住了那只眼看就要摔在瓷砖地上粉身碎骨的保温杯盖!

入手冰凉!刺骨的冰凉!如同按在一块刚从雪水捞出的玉石上!而且叶晓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李伊心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细微而高频的肌肉震颤,像一台引擎快要烧毁的精密马达!更可怕的是……那皮肤的触感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背上几根凸起的、如同青玉雕琢的骨骼线条!

李伊心的脑子“嗡”地一声空白!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她居然!碰到了!叶晓珑的手?!那个只存在于云端、连眼神都能将人冻结的冰山王座之上的手?!

巨大的恐惧和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几乎想立刻把手抽回来!可她的另一只手还死死托着那只差点英勇就义的杯盖!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瞬间!

南笙那只端着骨瓷碟的手,如同被设定好的辅助程序,瞬间做出了反应!动作快得像一道冷光!那只莹白的药管在碟中纹丝不动地被他的另一只手拿起!然后,那根乌木手杖的杖尖极其精准、稳定地——轻轻点在了叶晓珑那只被李伊心按住的手的手腕下方几毫米处!

不是接触!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无形的承托力场!

杖尖稳定带来的支撑感极其细微,却奇异地在那只剧烈颤抖的手即将脱离李伊心掌控的瞬间,提供了一点点……临时的、非人力介入的、属于管家权限下的支撑点?

被李伊心温暖(相对而言)手掌覆盖着的、叶晓珑冰凉微颤的手,以及那只被李伊心险险救下、还残留着温热余水的杯盖,被南笙那根杖尖“稳定力场”无形地托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

南笙那锐利无波的目光在叶晓珑苍白至极的脸和被李伊心覆盖住的手之间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转向了还托着杯盖的李伊心。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仿佛刚才那个用杖尖稳住局面的操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Bug修复程序。

仿佛一个眼神就完成了权限交接。

李伊心被南笙这平静但充满指令意味的目光看得心脏骤停!巨大的压力如同千斤巨石瞬间砸在她肩上!大脑一片混乱!救杯盖的惊险、碰到叶晓珑皮肤的惊恐、南笙无声的施压全部搅在一起!

她完全凭借本能行事!在南笙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她的右手还死死按着叶晓珑冰凉的手背,左手则如同被编程的机器人,僵硬地、却又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捧着易碎古董”般的郑重感,将那只被救下来的、残留着温热余水的杯盖……

轻轻地、慢慢地……放回了自己左手边——那个相对干燥安全的洗手池台面上。

全程不敢有任何大的波动,生怕再溅出一滴水刺激到某个脆弱点!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猛地察觉到——自己还死死按着叶晓珑的手!而南笙的目光……似乎更沉静了一分?这平静让她头皮发麻!

她慌忙抬起头,视线刚好撞上叶晓珑垂下的眼眸。

叶晓珑终于抬起了眼睛,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同归于尽眼神,但也绝非平静。她的眼眸漆黑,瞳孔深处像被打碎的墨玉,残存着痛苦、虚弱、羞耻交织的混沌漩涡。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从漩涡深处透出,如同冰裂深痕,几乎击碎了李伊心所有想要退缩的念头。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叶晓珑并没有甩开她的手!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僵硬,却在李伊心掌心下细微地反蜷了一下,几根冰凉细长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反扣住了李伊心覆盖在她手背上的边缘皮肤!

那力道微弱得近乎错觉,更像是一种溺水之人对任何漂浮物的本能依附。

“药。” 南笙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却复杂的眼神交流。他不再看李伊心,仿佛她只是个临时接管工具的机械臂。那只刚刚点着手腕的乌木手杖收回了。骨瓷碟消失了。莹白冰冷的药管,被他戴着哑光黑色手套的两根指尖稳稳夹着,极其自然地、极其精确地……直接递到了李伊心面前仅一尺之处!

药管的头部微微倾斜,像设计好的交接点。

这是无声的命令:由你接手。

李伊心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流!接?还是不接?接了之后该干嘛?!给叶学姐……涂药?!涂……涂哪里?!这药管看着这么小巧精致,不像是口服的!难道是……抹肚子的?!!

她的内心在狂啸!可当她的目光再次对上叶晓珑那双深陷漩涡、疲惫不堪又隐隐带着一丝……像是放弃抵抗般脆弱的眼睛时……心底那点被恐惧掩盖住的本能终于挣扎着冒了出来。

叶学姐……她现在真的……很难受吧?被冰美式害成这样……又被自己撞破了最狼狈的样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涌了上来!李伊心猛地吸了一口气!在南笙平静无波但存在感极强的目光“鼓励”下,她那只原本死死按着叶晓珑手背的右手(暂时无法抽离?),极其坚定地、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感伸向了南笙递来的药管!

指尖触碰到药管冰凉光滑的表面时,几乎能感觉到南笙那隔着皮革手套传递过来的、冰冷的、如同交接仪式般的郑重。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缓地,仿佛在拆除炸弹引线般,将那支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洁白药管,从南笙那完美的仪态前,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入手冰凉沉重。

南笙在她完成交接的瞬间,那只手就像设定好的程序完成一步操作般自然收回,双手垂立身侧。他的目光如同扫描器,再次落回到叶晓珑身上,专注得如同在检查精密仪器的运行参数。

压力再次沉甸甸地压在了李伊心手上。

她低头看看手里这管冰凉洁白的药膏,再看看叶晓珑那只依旧反扣着自己一点点手指边缘的冰凉细瘦的手(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锚点),以及那张苍白脆弱、下唇血色齿印刺目、明显需要帮助的脸……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叶晓珑垂落的另一只手臂往下滑……最终落定在那件紧贴着小腹轮廓的湿濡真丝衬衫上。那里的褶皱和紧绷状态告诉她,痛苦并未真正远离。

李伊心的喉咙干得发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药管,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勇气凑近了叶晓珑一些,声音低哑得几近哀求,还带着一点被恐惧催生出来的奇怪颤音:

“叶……学姐……这个……是要涂……涂到肚子上吗?”

话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想扇自己!这问题!听起来怎么这么……猥琐?!

果然!

叶晓珑那双刚刚似乎因痛苦和虚脱而透出茫然的黑眸,在听到“涂到肚子上”几个字时,瞬间收缩了一下!一丝几乎是羞赧的、被冒犯般的怒意瞬间点亮了眼底的漩涡!她猛地想抽回那只被李伊心手背覆盖着的手(同时也结束了那微弱的反扣状态)!

“嗡——!” 李伊心感觉自己的CPU再次冒烟!完了!她肯定理解错了!这药是口服的吧?!她立刻忙不迭地想把药管往嘴边送!

“等等!” 一个清冷微弱但不容置疑的短音从叶晓珑紧咬的唇间挤出。声音带着刚刚被强行压抑的痛苦嘶哑。她那只想撤回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叶晓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眼睑上投下颤抖的阴影。再睁开时,眼底的怒意与挣扎被一种更深沉的、被生理不适折磨带来的极端疲惫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她极其艰难、极其细微地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两个带着破音的字:

“……嗯……外……用……”

说完,她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强撑的气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全靠另一只手猛地撑住了旁边同样冰冷光滑的金属洗手池台面才勉强稳住!冷汗瞬间又从鬓角渗出!她的眉头死死锁紧,下唇又被贝齿咬住,那个刺目的血点再次渗出红色!

南笙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手杖的指关节无声收紧了一分。

李伊心看得心都要碎了!也顾不上什么羞涩恐惧了!她死死捏着那支药管,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我帮你!学姐!我帮你涂!”

说完,她再也顾不得思考!一手牢牢握着那冰凉的药管,另一只手几乎是抖着,极其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朝着叶晓珑紧贴在平坦小腹位置的、那被湿濡真丝绷紧的衬衫覆盖着的区域……轻轻地!轻轻地探了过去!

指尖离那敏感的、痛苦紧绷的腹肌轮廓还有几厘米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李伊心甚至能感觉到叶晓珑身体瞬间的僵直和从脊椎骨蔓延开的冰冷寒气,还有她自己指尖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造成的空气波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湿冷布料的一刹那——

“住手。” 一个冰冷、斩钉截铁、不带任何余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南笙!

这位如同精密机器般的管家,此刻罕见地发出了明确的、不容置疑的干预指令!他的目光锐利如冰刀,直直刺在李伊心那只颤抖的、意图“亵渎圣域”的手上!

李伊心瞬间僵住!动作停在半空!巨大的惊恐席卷而来!她做错什么了?!

南笙的视线在李伊心的手和叶晓珑紧绷的状态之间移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如同冰雕般的嘴唇极其冷硬地吐出两个精准的指令词:

“手心。”

“摩擦。”

李伊心:“???”

愣了两秒。

手心?摩擦?

摩擦什么?!

她一脸茫然地低头看看自己握着药管的右手手心。

南笙似乎失去了和她进行逻辑沟通的兴趣。或者说,他判定这个临时操作员的理解能力已经触及“精密仪器操作”的底线。他极其果断地向前一步,动作利落却不粗鲁。

在叶晓珑紧蹙眉头但并未出声反对的冰冷注视下。

在李伊心呆滞的目光注视下。

南笙戴着黑色手套的那只手,极其精准迅捷地——一把抓过了李伊心握着药管的那只手的腕子!

他的力道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李伊心只觉一股冰凉顺着腕骨瞬间传递全身,吓得魂飞魄散!

紧接着,南笙用另一只手的指尖(依旧是隔着黑手套),极其随意地在她空着的左手手掌心上,快速戳了两下!力度适中,像个示范操作。

戳完!

他的目光冰冷地盯着李伊心已经完全死机的表情,言简意赅地重复:

“手。心。摩擦。”

李伊心感觉自己像个被拎去实习的笨蛋木偶。她完全不敢看叶晓珑的眼神,只能麻木地、凭借求生的本能,在南笙那无形又恐怖的压力下,像个提线木偶般执行指令。

她先是极其悲壮地张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掌(感觉自己像在展示“断掌”?)。

然后,颤抖着抬起右手——那只攥着药管的手。

接下来,就是最荒诞的时刻了!

李伊心如同中了南笙的咒语,用右手那支冰凉的陶瓷药管,极其缓慢、如同完成某项神圣仪轨般,在自己张开的左手手掌心里……

反复地!认真地!来回地!摩擦了十几下!

动作僵硬,眼神呆滞,仿佛在完成某种神秘的净化仪式!

洁白的药管在她微温的掌心皮肤上来回运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整个画面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超越了美院所有先锋艺术表演的荒诞感!李伊心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滚烫麻木了!她在干嘛?!在用手焐热药管?还是在用自己的手心给这个皇家御用止泻药膏上蜡抛光?!

做完这荒谬的“手心摩擦”,李伊心用一种“任务完成请求撤退”的眼神看向南笙。

南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李伊心已经明显升温的手心和药管管身,似乎检测到了“预热程序完成”的信号?满意了?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下颌。

无声指令:可以开始正式操作了。

李伊心:“……”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在刚才的摩擦仪式中升华飘走。

再次鼓起所有残存的勇气,她看向叶晓珑。

叶晓珑靠着洗手池台面支撑着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唇角的血色齿痕愈发刺目。只是这一次,当李伊心的目光望向她时,那双深黑眼眸中似乎少了几分尖锐的不适和防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被痛苦剥夺了所有抵抗能力的、深沉的疲惫与空茫。她甚至微微别开了脸,眼帘低垂下去,掩去了眼中翻涌的情绪,只留下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像在无声地允许……或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

南笙的目光落在叶晓珑身上,像是在评估主机的待机状态,然后极其细微地……向后退了半步。这半步,极其精准地为李伊心挪出了一点操作空间,如同拉开了控制中心与操作台的距离。

李伊心不再犹豫。再犹豫下去,她怕自己会直接晕过去或者精神分裂。

她用牙齿咬开那支莹白药管小巧的银色金属帽扣(冰冷的金属味在她舌尖扩散)。

透明的啫喱状药膏呈现在管口,散发着一种极其清凉、类似薄荷却又更温和奇异的草木芳香。

她不再去看南笙那无声的压力源。

也不再试图去解读叶晓珑此刻垂落的眼帘深处是何种情绪。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颤巍巍的指尖、那管清凉的药膏,和叶晓珑那被湿冷真丝绷紧的、微微起伏的、明显深陷痛苦的小腹区域。

她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挤出了一点点药膏在自己的食指指腹——那动作轻得如同害怕惊醒冬眠的蝴蝶。

接着,屏住呼吸。

那只沾着透明药膏的食指,带着李伊心所有的紧张、担忧、以及对刚学到的“手心预热”重要性的无比虔诚(虽然觉得荒谬),极其极其缓慢地……接近……

最终。

带着冰凉的药膏的温热指腹,极其轻柔地、如同一片羽毛坠落般……贴在了那片被湿濡真丝覆盖着的、叶晓珑平坦又紧绷的小腹之上!

指腹贴上的一瞬间!

“唔……!”

叶晓珑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如同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

整个身体像拉紧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她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一声极其压抑、带着巨大痛楚和生理性排斥的低闷呜咽!那声音短促却清晰,像只受伤后被迫接受陌生人抚触的幼兽!她的双手瞬间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撑紧了冰冷的洗手池台面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恐怖地泛出青白色!

她的下唇被咬得更紧!那个渗血的齿痕瞬间洇开成一小片刺眼的鲜红!

但这一次,她死死咬着牙,别开的脸颊线条绷紧得如同刀削的冰雕,不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声短暂又沉重的呜咽,诉说着她正在承受何等巨大的煎熬!

李伊心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手指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下那层薄薄真丝下绷紧如石的肌肉纹理,以及叶晓珑传递过来的、那种混合着痛苦、排斥但又在强忍着的复杂颤动!仿佛她的触摸不是在安抚,而是在引爆一座沉默的火山!汗水瞬间从她的鬓角滑落!

“轻。” 南笙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切入。简单一个字,精准定位操作强度过载。

李伊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叶晓珑激烈的反应,告诉自己这是药效必经的刺激阶段(自我安慰)。她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指,回想南笙那要命的“摩擦焐热”流程——她指尖的温度已经比药膏本身高了一点点。

她不再迟疑。

用指腹沾着那冰凉又带着奇异清香的药膏,开始在叶晓珑那紧绷的、被湿冷真丝覆盖的小腹区域……

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分敬畏与谨慎地……画起了极小极小的圆圈。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薄如蝉翼、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琉璃古董。

一点。一点。

顺时针。逆时针。

她的指腹在那片冰冷却又蕴藏着巨大痛苦的区域上小心翼翼地挪移、打旋。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李伊心那温热(相对药膏和叶晓珑皮肤而言)的指腹,仿佛成了某种能量转换器。那透明药膏的清凉感在她温度的帮助下,似乎被中和得恰到好处。

一开始的触碰依然让叶晓珑身体剧烈震颤,那压抑痛苦的呜咽几乎要从喉咙深处再次爆出。但李伊心强迫自己稳住,指腹更加轻缓,耐心地用那微温的旋转动作一点点渗透。

渐渐地……大约十几次轻柔如羽毛拂过的打圈之后……

叶晓珑紧绷得像岩石的身体,突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

如同紧绷亿万年的冻土终于被一丝暖意撬开了最上层的冰壳。

她的肩膀不再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只是极其细微地垂落了一毫米。

撑在洗手池边缘那青筋毕露、指节青白的手,指关节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那用力到快要变形的弧度,似乎柔和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最明显的变化在那双原本垂着紧闭、睫毛剧烈颤抖的眼睛。眼睫的抖动幅度……在渐渐减小。

她紧咬下唇的力道……似乎也随着腹部的轻柔按摩和凉意渗透……极其极其细微地……松开了毫厘。

李伊心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腹下接触的那片区域的改变——那层薄薄真丝下的肌肉不再坚硬如铁!那紧绷的痉挛感似乎在缓慢、缓慢地……如退潮般松弛下去!紧绷绷的、充满攻击性的“岩石”触感,开始向着更加柔软、甚至带着一点点……顺从的皮肤质感转变?就像高温后急剧冷却的熔岩,被外力一点一点抚平了尖锐的棱角。

当李伊心第不知道多少圈、已经有些麻木的指尖动作滑过肚脐斜下方一处位置时……

指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一块比刚才其他地方都坚硬紧绷的区域,像一个小小的、顽固的抵抗堡垒!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下动作。

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带着询问(或许还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望向叶晓珑。

叶晓珑低垂的眼帘似乎在刚才那一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斥责。只是那被咬破的下唇又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发出一声极其轻浅的、类似于小猫哼唧的短促气音:“……哼……”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呜咽,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疲惫不堪的……咕哝?

但奇怪的是,当李伊心因为这一停顿而没有立刻接着按揉那块“堡垒”时……

指腹下,那片顽固的坚硬区域……竟然!仿佛不满意被“冷落”一般!极其细微地、清晰地……向上轻微“顶”了一下李伊心的指尖!

就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用脑袋拱了拱暂时停下喂食的手指头!

李伊心瞬间愕然!旋即心头猛地一软!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划过冰封的心口。

她没再犹豫。指尖重新落回那个小小的硬结上,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几分,带着点温软安抚的气息,极其专注地、缓慢地、顺时针地揉着那个小疙瘩。一点,一点地,将更多的带着暖意和清凉药力的温和力量渗透进去。

她能感觉到那个小硬块在指腹下极其缓慢地、极不情愿地……软化下去。

随着动作的持续,叶晓珑整个身体的警戒度似乎都在下降。那点微乎其微的、无意识的“拱手指”的动作消失了,只剩下腹肌纹理被轻柔化开的绵软触感。她的身体越来越松弛地倚靠在冰冷的金属水池边,头微微歪向墙壁一侧,湿透的发丝滑落在脸侧,睫毛垂落着,偶尔轻轻扇动一下,像疲惫到极点终于找到一丝安全感的小动物,沉浮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呼吸变得均匀悠长。

李伊心的指尖已经有些麻木,后背也出了一层薄汗。看着眼前这具终于卸下所有坚硬盔甲、仿佛被揉散了一身的冰冷疏离、只剩下虚弱疲惫的躯体,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一种被依赖(虽然是强压下的无奈?)的奇异暖流在心底微动。

就在她揉得有些忘我,差点把这当成解压玩具时(当然,她绝对不敢这么想!只是手感确实……意外的好?),眼角余光瞥见南笙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无声地动了一下,指了指旁边洗手池台上——刚才放下的保温杯盖。

水!

李伊心恍然大悟!立刻会意。

她极其小心翼翼地收回涂药的手指(确保动作缓慢轻柔不会惊醒“睡着的”猛兽),另一只手立刻端起那个重新注入希望(热水)的杯盖。这一次!她牢牢记住了女王陛下之前悲愤的旨意——她甚至用自己的嘴唇(隔着杯子)快速试探了一下水温——滚烫!绝对滚烫!

然后,她极其谨慎、如同供奉神水般,轻轻碰了碰叶晓珑那冰冷的手指边缘,杯盖递到了她紧抿却已松开力道的唇边。

叶晓珑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反抗或指挥的力气,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喉结极其微小地动了一下,仿佛默许。然后,当杯沿触碰到她破了口子的唇瓣时,她终于极其轻微地、顺从地……

张开了嘴。

温热适度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滑入口中。

一口。

两口。

喉结缓缓滚动。

当她小口小口地咽下温水,眉头那最后一丝强忍的痛楚终于彻底融化在蒸汽和药力的余韵里时,叶晓珑的身体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几乎要滑倒在地。然而,一道坚实的黑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身侧——南笙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如同稳固的支架,让虚脱的她得以在混沌中找到支点。他的手臂并未实际触碰,却制造出安全的假象空间。

就在叶晓珑顺着管家的引导站起的瞬间,一个细微却深刻的动作让李伊心呼吸一窒——叶晓珑低垂的眼睫忽然抬起,在暖光灯下投向李伊心一个短暂却直抵灵魂的目光。那双曾凝结寒冰的黑瞳,此刻竟映着药膏反射的温润光泽,像融化后的极地冰湖,第一次倒映出她的身影。

李伊心攥着药管的指尖骤然收紧,莹白膏体在管口微微颤动,仿佛接住了那道目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