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刑堂深处的地牢,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郑安带领着最心腹的护卫,按照裴元那张渗着张二绝望汗水的供词,如同最精准的捕鼠夹,在夜色掩护下悄然发动。名单上的人,物料库仓吏王贵、匠作司廨署外扫地的老吴头、负责炭火运送的小吏赵三……一个接一个,在毫无防备中被捂住嘴拖离了岗位或住处,被分别投入了相隔甚远、守卫森严的单间牢房。整个过程迅疾如电,悄无声息,监内绝大多数人甚至未曾察觉一丝波澜。
裴元没有片刻喘息。他拒绝了温彦博让他休息的提议,只匆匆灌下几口浓得发苦的药汁,便一头扎进了阴冷的地牢。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甬道火把映照下更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块投入冰水中的烙铁,燃烧着冰冷的、不熄的火焰。目标直指仓吏王贵——此人掌管着石炭、矿石的入库记录,是长孙家了解他炼钢试验用料的直接渠道,价值远超张二。
王贵的牢房比张二待过的地窖更冷、更暗。他被捆在冰冷的石柱上,嘴里塞着麻核,只有一双三角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当看到推门而入的裴元时,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但随即又被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掩盖。他可不是张二那种底层厨役,他是正经有品级的小吏!
裴元没有废话。王铁柱沉默地搬来一张矮几,放在王贵面前。陈大牛则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碗清水,一支新削的炭笔,一张粗糙的黄麻纸,还有一小碟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生漆。
裴元拔掉王贵口中的麻核。
“王仓吏,”裴元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物料库的账目,一向清晰否?”
王贵干咳一声,努力挺直被绑缚的身体,声音带着一丝官腔:“裴供奉明鉴!下官管库多年,账目自是清晰无误,一笔一笔皆有据可查!不知供奉深夜将下官拘来此地,所为何事?可是账目有差池?若有,下官定当查……”
“账目无差。”裴元打断他,拿起炭笔,在黄麻纸上画了一个圆圈,里面写上“王贵”二字。又在旁边画了几个小圈:“母”、“妻”、“长子(吏部候补)”、“次子(国子监生)”。他特意在“长子(吏部候补)”和“次子(国子监生)”两个圈上,轻轻点了点。
王贵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两个儿子,一个刚搭上吏部的线在候补缺,一个在国子监苦读,是他全部的希望和骄傲!裴元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王仓吏,”裴元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缠绕上来,“长孙家许了你什么?是帮你长子早日补缺?还是许你次子一个进士及第的锦绣前程?”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那碟生漆,用小木片轻轻搅动着,那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裴供奉!你……你血口喷人!下官……下官对天发誓,绝无勾结外人!下官对将作监,对少监大人,忠心耿耿啊!”王贵的声音拔高了,带着被冤枉的激愤,但眼神深处那抹惊慌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忠心?”裴元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突然拿起小木片,蘸了一点粘稠的生漆,在王贵惊恐的注视下,飞快地在他裸露的手腕内侧划了一道!那生漆接触到皮肤,立刻带来一阵强烈的灼痛和刺痒!
“啊!”王贵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别动。”裴元的命令如同寒冰,“这生漆,沾上了就洗不掉。若是不小心弄进眼睛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王贵惊恐的眼睛,“或者,不小心沾到你夫人给你新做的绸缎袍子上,再或者……不小心被你那两个前途无量的儿子碰到……”
王贵浑身剧震!手腕上的灼痛刺痒尚在其次,裴元话语中那赤裸裸的、针对他儿子前途的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两个儿子,一个正等着吏部放官,一个在国子监苦熬前程,最怕的就是名声有污!裴元这手段,比直接打他一顿狠毒一万倍!
“这只是开始。”裴元放下木片,拿起那碗清水,缓缓倾倒在那道生漆划痕上。清水流过,生漆的粘稠感稍减,但皮肤上瞬间泛起一片骇人的红疹,剧烈的刺痒感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让王贵忍不住想扭动身体去蹭!
“这点难受,比起你儿子们可能面对的‘意外’,算得了什么?”裴元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寂静的牢房里回荡,“长孙家的承诺?呵……张二的下场,李四的死状,你都清楚吧?他们连自己养的狗都能毫不犹豫地宰了灭口,你真以为他们会为了你,去费心安排两个不相干的‘前程’?事成,你是隐患;事败,你更是必须抹去的污点!你的儿子们,只会因为你,成为长孙家眼中钉肉中刺的‘余孽’!吏部候补?国子监生?呵……”
裴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王贵最恐惧的神经上。对儿子前程的极度看重,对长孙家冷酷无情的认知,手腕上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刺痒和灼痛,以及裴元那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冰冷眼神……多重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一点点碾碎了他强装的镇定和侥幸。
他想起李四那七窍流黑血的惨状,想起张二被拖走时那失魂落魄如同死人的脸。长孙家……真的会信守承诺吗?裴元说的……难道不是血淋淋的现实?
“不……不会的……长孙大人……承诺过……”王贵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的挣扎和自我欺骗。
“承诺?”裴元嗤笑一声,将那张画着王贵和他家人关系的黄麻纸,缓缓推到王贵面前,正对着他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红疹。“看看张二供出的名单,看看李四的下场,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的承诺,比这张纸还薄!比这点生漆还脆弱!”
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王贵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王贵,选吧。是抱着那虚无缥缈的承诺,拉着你两个儿子一起坠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还是用你知道的那些东西,换他们一个干干净净、安安稳稳的未来?你死了,或许还能落个‘受胁迫’的名声,他们还能有条活路。你若顽抗到底……”裴元的目光扫过他手腕的红疹,又落到那张纸上,“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们的前程,是如何一点一点,被这‘生漆’……彻底毁掉!”
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轰然崩塌!
“我说!我说!!”王贵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嚎,涕泪瞬间糊了满脸,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不是因为生漆的刺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崩溃。“是……是长孙府!是长孙府的管事!通过……通过西市‘永丰粮行’的刘掌柜……每月……每月初五、十五,小人……小人借外出采买灯油、杂物的由头,在粮行后巷交接……小人……小人只负责记录裴供奉每次领用石炭、矿石的种类、数量,还有……还有废弃矿渣的丢弃地点……交……交给他们……别的……别的真不知道啊!饶了我的儿子!饶了他们!我该死!我认罪!!”他语无伦次,将如何被威逼利诱(长孙家许诺为其长子谋取实缺)、如何传递消息、接头方式、联络人、甚至几次察觉到监内可能还有其他更高层级眼线的蛛丝马迹,全都倒了出来,只求能保住儿子的前途清白。
王铁柱的炭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爬过枯叶。陈大牛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去砸了那“永丰粮行”。
裴元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幽深如寒潭。一条更清晰、更深入的线索,从将作监内部,延伸到了西市,直指长孙府的外围爪牙。
……
当裴元拿着王贵的供词,走出那间弥漫着生漆刺鼻气味和绝望气息的牢房时,已是后半夜。他脚步虚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那点苦涩的药汁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灼烧感。连续高强度、极耗心神的审讯,几乎榨干了他本就因中毒而虚弱的身体。
“裴哥!”王铁柱和陈大牛一左一右赶紧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陈大牛更是急声道:“撑不住就歇歇!剩下那两个杂碎,我和柱子哥也能……”
裴元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不能停……夜长梦多……下一个,老吴头。”他看向甬道尽头另一间紧闭的牢门,那里关押着那个看似不起眼、却总在他炼钢小院外徘徊的扫地杂役。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似卑微的老头,或许才是真正窥视核心的“眼睛”。
温彦博并未休息。他如同老松般端坐在刑堂值房内昏黄的油灯下,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郑安肃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抓捕和初步隔离的情况。当裴元拿着王贵的供词进来时,温彦博抬起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西市,永丰粮行,刘掌柜……”温彦博看着供词上的名字,布满皱纹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长孙家……手伸得够长,也够谨慎。用商行做壳子,好得很。”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郑安。”
“属下在!”
“即刻持我手令,”温彦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调左监门卫一队便衣好手!严密监控西市永丰粮行及刘掌柜!所有进出人员,给老夫盯死!但有异动,立即上报,不得打草惊蛇!记住,是‘监控’,不是抓捕!要放长线!”
“是!属下明白!”郑安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钓更大的鱼,立刻领命而去。
温彦博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裴元,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强撑的站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语气依旧沉稳:“裴元,你做得很好。这张网,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但……”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老夫问你,那老吴头,一个扫地杂役,如何能窥探你院中炼钢核心?若无人暗中行方便,他连靠近都难!”
裴元心头猛地一凛!温彦博这老狐狸,一眼就看到了关键!是啊,炼钢小院虽在匠作司内,但位置僻静,且有护卫轮值。一个扫地的老杂役,若无内应提供便利,如何能长期窥探而不被发现?这内应,级别恐怕比王贵更高!甚至……就在匠作司内部!
“温老明鉴。”裴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裴元……这就去‘请教’那位吴老丈!”
老吴头的牢房比王贵的更小,更脏。他缩在角落的草堆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浑身散发着酸腐的汗味和劣质酒气。与张二的恐惧崩溃、王贵的色厉内荏不同,老吴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仿佛早已认命。
裴元没有画图,也没有拿出任何道具。他只是让王铁柱搬了个凳子,坐在离老吴头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陈大牛则守在门口,如同一尊铁塔。
“吴老丈,”裴元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你家里,没人了吧?”
老吴头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裴元一眼,又迅速垂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
“我查过了,”裴元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老吴头耳中,“延兴坊,你原来那间破屋,三年前就被收走了。老婆子死了快十年,儿子……十年前征高句丽,死在辽东了,尸骨都没找回来。就剩你一个老绝户,靠着在监里扫地,混口饭吃,换点劣酒,麻痹自己。对吧?”
老吴头佝偻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上的烂草。
“所以,长孙家找上你,许你的,不是钱,不是前程,大概……是酒?”裴元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和冰冷的洞悉,“是能让你忘记儿子是怎么死的,忘记自己活得多么像条烂泥里的蛆的好酒吧?”
老吴头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是痛苦,是愤怒,更是被戳破最后一点遮羞布的无地自容!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们让你盯着我的院子,看什么?”裴元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破那层麻木的表象,“看炉火什么时候旺?看铁水什么颜色?看我和柱子、大牛在院子里画什么图纸?还是……看谁,经常在夜里,避开旁人,偷偷进我的院子?!”最后一句,裴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穿透力!
老吴头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惊恐地看着裴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裴元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心脏猛地一沉!果然!果然有内应!而且能让这老绝户如此恐惧,此人在监内地位绝对不低!
“说!”裴元猛地站起身,一步逼近!那股因疲惫和虚弱而暂时压下的凌厉气势轰然爆发,如同受伤却更显凶戾的猛虎!“谁?!是谁在暗中帮你窥探?!是谁指使你盯着炼钢核心?!说出来!你这条烂命,我给你个痛快!让你下去陪你儿子!否则……”裴元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我会让你活着,清醒地尝遍这世上所有比死还难受的滋味!让你连烂泥里的蛆都不如!”
对儿子的愧疚和思念(被裴元残忍揭开),对现状的麻木绝望,对那暗中之人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痛快”死亡的渴望……几种情绪在老吴头那早已枯槁的心里疯狂冲撞!裴元最后那句“下去陪你儿子”,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是……”老吴头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指向牢房外面匠作司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周……周……”
一个姓氏,如同惊雷,在裴元耳边炸响!
匠作司!姓周!能有权限安排一个扫地杂役避开护卫视线、长期窥探供奉院落的……还能有谁?!
裴元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猛地转身,看向温彦博值房的方向!而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无比熟悉的巨响,猛地从炼钢小院的方向传来!震得地牢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裴元、王铁柱、陈大牛三人脸色骤变!
那是……高炉的声音!不是正常出铁的轰鸣,而是……炉膛受压过载,濒临崩裂的沉闷爆响!
“炉子!!!”陈大牛失声惊呼!
裴元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惊怒交加!他再也顾不上老吴头,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地牢,朝着炼钢小院的方向狂奔而去!王铁柱和陈大牛紧随其后,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里如同密集的鼓点!
温彦博也拄着拐杖疾步走出值房,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惊愕。他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又看向裴元狂奔而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精光爆闪,猛地一拄拐杖:“快!去匠作司!”
当裴元三人气喘吁吁、带着一身地牢的阴冷和灰尘冲进炼钢小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那座倾注了他们无数心血、刚刚完成一次关键改造的新式高炉,此刻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炉体靠近风口上方,一道狰狞的裂缝正在火光映照下迅速蔓延!暗红的、粘稠的铁水如同熔岩般从裂缝中不断渗出、滴落,灼烧着下方的耐火砖和地面,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腾起大股青烟!炽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整个院子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金属灼烧的气息!
炉子,要炸了!
“柱子!大牛!散开!找掩体!”裴元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他自己却如同疯了一般,迎着那灼人的热浪和不断滴落的致命铁水,朝着炉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着几根复杂铜管的装置扑去!那是他设计的水力鼓风泄压阀!是防止炉内气压过高的最后一道保险!
“裴哥!危险!”王铁柱和陈大牛肝胆俱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比裴元更快!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冲出!是郑安!他不知何时也赶到了!这位经验老道的司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在裴元即将触碰到泄压阀拉杆的前一刻,猛地撞开裴元,同时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那个关键的装置!
“咔嚓!”一声脆响!泄压阀的拉杆被郑安用肩膀巨力撞开!
“嗤——!!!”
一股炽热无比、带着尖锐啸叫的白色高压蒸汽,如同被禁锢的怒龙,猛地从泄压口狂暴喷出!巨大的反冲力将郑安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泥地上!但他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
炉内狂暴的压力找到了宣泄口!那道不断蔓延的裂缝扩张速度骤然减缓!渗出的铁水也肉眼可见地减少!
“快!冷却水!”裴元被撞得一个趔趄,顾不上疼痛,嘶吼着!
王铁柱和陈大牛如梦初醒,红着眼睛,扛起旁边早已备好的几大桶冰冷的井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炉体裂缝处和温度最高的炉壁区域狠狠泼去!
“嗤啦——!!!”
冰冷与炽热猛烈交锋!大团大团浓密的白雾瞬间蒸腾而起,将整个小院彻底笼罩!刺耳的金属呻吟声在白雾中持续,但那种令人心悸的、即将彻底崩溃的爆裂感,终于被强行遏制住了!
惊魂未定!
裴元踉跄着冲到被蒸汽灼伤、半边肩膀焦黑一片、嘴角溢血的郑安身边:“郑司吏!你怎么样?!”
郑安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惨笑:“没……没事……炉子……保住了?”
“保住了!”裴元用力点头,看着郑安焦黑的肩膀,心头剧震!若非郑安这舍命一撞……
这时,温彦博也在护卫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看着一片狼藉、白雾弥漫的小院,看着那裂缝狰狞却总算稳住的高炉,看着地上焦黑受伤的郑安,最后目光落在同样狼狈、脸上沾满烟灰却眼神坚毅如铁的裴元身上。
“怎么回事?!”温彦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惊疑,“炉子为何突然濒爆?!”
裴元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冰冷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尚未散尽的白雾,死死地钉在了闻声赶来、此刻正站在院门口、脸色煞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惊惶的匠作司丞——周文方脸上!
“温老,”裴元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院子里,也砸在周文方的心头,“这个问题,恐怕得好好问问我们的周司丞了!问问这位……老吴头临死前,指认的‘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