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场月下老槐树旁的约定，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刘昱辰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圈名为“目标”的涟漪，也彻底点燃了他心底那簇名为“拼一把”的火焰。
第二天开始，靠窗的位置成了真正的“特训营”，火药味更浓，却也奇异地多了份不言而喻的默契。贺知夏的“成语/修辞小灶”升级成了“作文攻坚特训”，要求更加严苛，批语更加犀利，但她眼中那束“孺子可教”的光，也因那个共同的约定而更加明亮。刘昱辰不再是被动接受，他开始主动啃食那些曾经让他头大的古文，在贺知夏密密麻麻的笔记旁，笨拙地留下自己的思考和疑问。那本崭新的语文书，边缘也终于开始卷曲，染上了汗水与墨迹的印记。王旭偶尔从书堆里抬头，看着两人时而争论、时而埋头苦写的侧影，嘴角总会挂上那抹了然的笑意。
日子在笔尖的沙沙声和试卷的翻飞中疾驰。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跃，像一只无形的手，将空气越攥越紧。模拟考的成绩起起伏伏，每一次挫败后，刘昱辰总会下意识地摸向桌肚深处——那里藏着一片早已干枯、却被他小心夹在笔记本里的绿萝叶子。叶脉的纹路在指尖下清晰可辨，仿佛还能感受到贺知夏那日将它放在空白纸页上时传递过来的、带着清新水汽的力量。那句“急什么？离中考还有日子呢！”便会在心底无声响起，重新凝聚起他散乱的勇气。
压力像不断收紧的藤蔓，却也催生着一种奇异的、并肩作战的温情。某个晚自习结束的夜晚，推车走出校门时，贺知夏忽然从书包侧袋掏出那个印着猫咪的蓝色水杯，塞到刘昱辰手里：“喏，看你水壶空了，这个借你装点水路上喝。别嫌弃啊！” 没等刘昱辰反应过来，她已经跨上车，马尾辫在昏黄的路灯下一甩，清脆的声音丢下一句“明天别迟到！”，便汇入了夜色中的车流。刘昱辰握着那还带着她手心微温的杯子，愣在原地，直到王旭推车过来，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才如梦初醒。那晚回家路上，杯子里清冽的水，似乎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草香。
时间终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当倒计时牌终于撕到个位数，空气里的硝烟味渐渐被一种粘稠的、名为离别的感伤悄然取代。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几家欢喜几家愁。刘昱辰看着自己终于爬上及格线的语文分数，又看看贺知夏依旧耀眼的成绩，心头那簇火焰燃烧得更旺，却也隐隐透出一丝对未来的不确定——那个“一起”的约定，真的能实现吗？这份隐秘的忧虑，如同悬铃木叶隙间漏下的细碎阳光，明明灭灭，在心底悄然滋长。
中考倒计时牌终于撕到了最后一张。那个数字“1”，像一道无声的宣判，沉甸甸地压在初三（七）班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息，是油墨试卷挥之不去的余味，是粉笔灰的微尘，是课桌木料被汗水浸润后散发的陈旧气息，更浓烈的，是一种粘稠得化不开的、名为离别的伤感。
最后一节班会课，邵清如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又即将陌生的年轻脸庞。她依旧是那身温婉的浅灰色薄衫，嘴角努力维持着温和的弧度，但镜片后的眼睛却微微泛红，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同学们，”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三年时光，真的……太快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讲台边缘，“老师看着你们，从一群懵懂的小豆丁，长成现在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很幸运，能陪你们走过这一程。”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悬铃木叶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后排几个感性的女生，包括周晓雯，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平时最闹腾的男生，此刻也沉默着，目光低垂。王旭安静地坐着，手指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邵老师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刘昱辰和贺知夏的方向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期许，也带着深深的祝福：“明天，你们就要踏上真正的战场了。老师没什么再能教给你们的了，只希望你们记住：沉着、冷静、相信自己！把这三年的汗水，都变成笔下的光芒！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是老师心中最棒的学生！七班，永远在这里！”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迅速转过身，在黑板上用力写下四个大字——“中考必胜！”，粉笔灰簌簌落下。
“中考必胜！” 班长张浩第一个站起来，红着眼眶，用力喊道。
“中考必胜！” 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声音起初有些杂乱，带着哭腔，随即汇成一股洪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少年人特有的热血，几乎要掀翻教室的屋顶。周晓雯紧紧搂着贺知夏的胳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贺知夏也用力喊着，声音依旧洪亮，但眼圈分明红了，鼻尖也泛着粉红。刘昱辰站在人群中，胸腔被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震得发麻，喉咙也堵得厉害。王旭也站了起来，用力地喊着，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坚定。
下课铃响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耳。没有欢呼，没有迫不及待的奔逃。大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沉默地、缓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有人开始拿出厚厚的同学录，一页页传递。有人在崭新的校服上，用马克笔互相签名。教室里弥漫着签字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空气像是凝固的蜜糖，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昱辰默默地把最后几本书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拉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贺知夏也在收拾，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她把那本被她翻得卷了边、写满五颜六色笔记的语文书，小心翼翼地用一张印着向日葵的包书纸包好，又拿起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蓝色水杯，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进书包侧袋。她的侧脸在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盖住了平日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刘昱辰。他想和她说点什么，关于明天，关于考试，关于那个“一起考一中”的约定。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就在这时，周晓雯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溜到了他们桌子旁边。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却闪烁着一种“搞事情”的兴奋光芒。她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邵老师已经被几个女生围着说话），然后飞快地凑到刘昱辰耳边，压低声音：“喂，刘昱辰！想不想跟知夏合个影？留个纪念？王旭带了相机！”她指了指教室后面，王旭正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单反相机，对着教室各处安静地按着快门，记录着这最后的时光。
刘昱辰的心猛地一跳！合影？和贺知夏？在这个地方？他下意识地看向贺知夏，正好她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凑在一起嘀咕咕的两人。
周晓雯不等他回答，又转向贺知夏，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声音却放得很轻：“知夏！别收拾了！来，跟咱们辰哥照一张！纪念一下这‘苦难深重’又‘光辉灿烂’的同桌情谊！” 她故意把“同桌情谊”四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促狭的意味。
贺知夏愣了一下，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嘴里嘟囔着：“搞什么鬼……谁要跟他照……” 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刘昱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期待？
“哎呀！别磨叽了！邵老师快过来了！” 周晓雯急得跺脚，对着王旭的方向招了招手。王旭立刻会意，拿着相机走了过来。“快！就现在！靠窗那边！光线好！王旭，靠你了！”
王旭比了个“OK”的手势，端着相机，熟练地调整着角度和参数。周晓雯则推搡着还有些扭捏的刘昱辰和贺知夏站到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熟悉的操场，是开始泛黄的悬铃木，是斜斜的、带着离愁别绪的夕阳余晖，将金色的光斑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堆满书本的课桌上。
两人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一点微妙的、不足半拳的距离。刘昱辰能清晰地闻到贺知夏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柠檬草洗发水的清爽气息。他的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贺知夏也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校服外套的下摆，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哎呀！你们俩别跟木头桩子似的呀！”周晓雯急得在旁边小声指挥，“看镜头！笑！想想开心的事！比如……比如刘昱辰那次喝知夏的水！”她促狭地提醒。
“噗……”贺知夏一个没忍住，想起了那场“间接接吻”的乌龙，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那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毫无顾忌的笑声眼看就要冲破喉咙，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带着羞恼的“嗤”笑。但这一笑，却像瞬间融化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冰壳。她抬起头，眼睛因为忍笑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在夕阳下亮得惊人。
刘昱辰也被周晓雯的话和贺知夏那憋笑的样子逗乐了，心底那点僵硬和紧张莫名地松弛下来。他侧过头，看向身边这个总是用高分贝笑声“轰炸”他、用密密麻麻的笔记“折磨”他、又用月下的约定点燃他的女孩。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生动的侧脸，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带着笑意和一丝难得的羞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温热的泉水，缓缓充盈了整个胸腔。他不再刻意控制，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带着少年人干净气息的笑容。
“咔嚓！”
王旭眼疾手快，按下了快门。相机的快门声清脆地响起。
“好了！”王旭看着显示屏，比了个大拇指，“效果不错。”
周晓雯也凑过去看，兴奋地小声欢呼：“完美！”
刘昱辰和贺知夏同时松了口气，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贺知夏脸上的红晕未退，飞快地移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拍得丑死了……” 声音却轻快了许多。刘昱辰则摸了摸后脑勺，感觉脸上还有点发烫，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沉甸甸的。
“照片我让王旭洗出来！”周晓雯宝贝似的对王旭说，“或者……电子版发给你们俩？”她眨眨眼，笑容里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意味。
贺知夏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许。刘昱辰也含糊地“嗯”了一声。王旭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了最后的金色，教室里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邵老师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大家最后检查物品，准备离校。教室里弥漫的不舍情绪，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冲淡了些许，又被即将到来的真正离别染上了更深沉的色彩。
刘昱辰背上沉重的书包，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靠窗的座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贺知夏身上柠檬草的清香和肆无忌惮的笑声余韵。他走出教室门，汇入沉默而缓慢流动的人潮。走廊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窗外的天光，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离别的味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但心里却仿佛塞进了一张无形的底片，上面清晰地定格着夕阳下，那个笑容灿烂、脸颊绯红、眼睛里带着光、名叫贺知夏的女孩。
夏风穿过空旷的走廊，带着悬铃木叶子干燥的沙沙声，仿佛在低语着告别。初三的最后一天，就在这弥漫的离愁、无声的珍重和王旭镜头里定格的那抹青涩笑容中，缓缓落下了帷幕。前方是未知的战场和分离的路途，但此刻，那个靠窗的位置和照片里定格的瞬间，成了少年心头最柔软也最坚定的锚点。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向校门，走向那个被他们约定好的未来。王旭默默收好相机，和周晓雯一起，也汇入了告别的人流。
（合影不知道存哪了，如果找到，一定会放在小说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