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松节油的气味像一层粘稠的、带着腐蚀性的油膜,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辛辣的刺痛。苏念坐在画架前,强迫自己盯着静物台上那个深褐色的陶罐,手中的炭笔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干扰着,线条虚浮,难以凝聚成形。眼角的神经如同被细线牵引,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向画室最深处的那个角落瞥去——那片被巨大阴影吞噬的区域,那个蜷缩在墙根、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罗谋。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防御性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曲起一条腿,那本边缘磨损的硬皮速写本搁在膝盖上。额前过长的黑发垂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整个喧闹的画室隔绝开来。只有那只握着铅笔的手,偶尔会在纸面上极其缓慢地移动,留下几道模糊不清的痕迹。他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将那片角落凝固成一个独立的、死寂的小世界。

苏念迅速收回目光,指尖因为用力捏着炭笔而微微发白。昨天通道里那血腥的一幕——美工刀划破皮肉的“嗤”声、蜿蜒滴落的鲜血、李浩三人惊恐逃窜的背影——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稍有松懈的瞬间便汹涌回放,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不是守护者,他是个更危险的疯子,一个能用自身血肉作为武器的、不可预测的深渊。

口袋里的蓝发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传递着不祥的灼热感。苏念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陶罐,但那浓郁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心底翻腾的恐惧,让她心烦意乱。

“好了,同学们,”美术老师拍了拍手,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有些飘忽,“今天的静物写生就到这里。大家把画具收好,画架归位。值日生留下来打扫卫生,其他人可以放学了。”

解脱的指令如同天籁。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收拾画具的嘈杂声,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还有迫不及待离开的脚步声和低语。苏念几乎是立刻动手,飞快地将炭笔塞进盒子,把画纸从画板上取下卷好。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间充满松节油气味和无形压力的房间,逃离那个角落里令人窒息的阴影。

“苏念,李浩,王磊,赵强,”美术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报出几个名字,“今天轮到你们几个值日。动作快点,把地面扫干净,画架摆整齐,松节油和颜料罐子盖好放回柜子里。”

苏念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李浩?王磊?赵强?还有她?偏偏是他们四个!偏偏是昨天在通道里经历了那场血腥对峙的四人!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门口方向。李浩、赵强和王磊三人也刚收拾好东西,正聚在一起。听到老师点名,李浩那张原本还算端正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阴霾,他恶狠狠地瞪了苏念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迁怒和怨毒,仿佛昨天遭遇的惊吓和狼狈都是拜她所赐。赵强和王磊也沉着脸,看向苏念的目光同样不善。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人群很快散去,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他们四个值日生,以及角落里那片依旧沉默的阴影——罗谋。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放学的指令,依旧蜷缩在那里,低着头,手中的铅笔在速写本上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片纸。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而粘稠。李浩重重地把自己的画板往墙角一靠,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他双手插兜,踢踏着步子走到画室中央,眼神不善地在苏念和角落里的罗谋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苏念身上,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

“行啊,苏念,”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昨天那出‘英雄救美’演得够精彩啊?现在满意了?我们哥几个成笑柄了?”他刻意加重了“英雄救美”四个字,充满了嘲讽。

“跟我没关系。”苏念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和愤怒,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她弯腰去拿靠在墙边的扫帚,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值日。

“没关系?”赵强立刻帮腔,往前逼近一步,挡住了苏念的去路,“要不是你招来那个疯子,昨天我们能那么丢人?”

“就是!害浩哥被吓成那样!”王磊也跟着嚷嚷,肥胖的脸上堆满了怒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跟那怪胎串通好了的吧?”

污言秽语再次劈头盖脸砸来。苏念攥紧了扫帚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不想再跟他们纠缠,只想离开。她侧身想绕过挡路的赵强。

“想走?”李浩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苏念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她纤细的腕骨,带来一阵剧痛。“昨天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呢!以为有那个疯子撑腰就没事了?”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猛地将苏念往画室深处、堆放杂物和废弃画具的角落用力一搡!

“啊!”苏念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脚下绊到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石膏像基座,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把她弄过去!”李浩冲着赵强和王磊吼道,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报复的快意,“让她也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看那个疯子还怎么救她!”

赵强和王磊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苏念惊恐地想要爬起,却被赵强死死按住了肩膀。王磊则粗暴地抓住她的脚踝,两人合力,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暴地将挣扎尖叫的苏念拖向画室最深处那个堆放杂物、光线最昏暗的角落!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放开!”苏念拼命挣扎,指甲在赵强的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换来对方更粗暴的压制。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罗谋握着铅笔的手停住了。他微微抬起了头,额前的黑发缝隙里,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朝混乱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冷漠的、置身事外的石像。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杂物间那扇原本就有些变形的旧木门被赵强和王磊合力关上!紧接着是“咔哒”一声脆响——门栓从外面被用力插上了!

“好好在里面待着反省吧!”李浩充满恶意和快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回响,“等我们打扫完‘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放你出来!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里面有点‘小礼物’,慢慢享受!”

脚步声和恶意的哄笑声渐渐远去,画室里恢复了死寂。

苏念被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到门板上,用力拍打、摇晃!

“开门!放我出去!李浩!你们开门!”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变形。

门板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插销在另一侧被牢牢锁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杂物间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板最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条狭窄的、布满灰尘的透气窗,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杂乱的轮廓:歪倒的画架、蒙尘的石膏像、废弃的画框、堆叠的纸箱……还有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尘埃和颜料混合的霉味。

就在这时,苏念的鼻子猛地一抽!

一种极其强烈的、刺鼻的、带着浓烈挥发气味的油剂气味,毫无预兆地冲入她的鼻腔!

松节油!

她惊恐地扭头,借着那微弱的光线,赫然看到就在离她脚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一个大约一升容量的、深棕色的玻璃瓶歪倒在地!瓶塞似乎没有塞紧,或者是在刚才她被拖拽进来时碰倒了,瓶口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粘稠、透明、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液体!那液体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油渍!

是松节油!整整一大瓶!李浩口中的“小礼物”!

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杂物间!苏念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酷刑!辛辣的气体疯狂地钻入她的鼻腔、咽喉,直冲肺部,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被刺激得夺眶而出!

“咳咳…咳咳咳…” 她捂着口鼻,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毒气,但根本无济于事。松节油挥发的气体分子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浓度急剧升高!视线开始模糊,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阵阵眩晕和恶心感汹涌袭来。肺部像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苏念挣扎着想远离那滩不断扩大的油渍,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堆积的纸箱上,激起一片灰尘。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试图用单薄的校服布料过滤掉一些致命的毒气,但一切都是徒劳。那浓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气味,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

“放我出去…咳咳…开门…”她的呼喊变得微弱而嘶哑,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意识在窒息感和强烈的眩晕中开始变得模糊。黑暗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松节油那令人作呕的甜腻与辛辣,试图将她彻底吞噬。

门外,画室中央。

李浩、赵强和王磊慢悠悠地收拾着散落的画架,动作拖沓而刻意。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懒洋洋的。

“浩哥,真把她关里面了?那松节油味…”赵强似乎有点不安,瞥了一眼紧闭的杂物间门。

“怕什么?”李浩嗤笑一声,将一把椅子重重地拖回原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味道重点怎么了?又死不了人!顶多熏晕过去,明天就好了!”他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就是,让她长长记性!”王磊附和着,故意将一罐颜料盖子弄得很响。

“再说了,”李浩压低声音,眼神瞟向角落里那个依旧沉默蜷缩的身影,带着一丝忌惮和报复性的挑衅,“那个疯子不是挺能装吗?昨天不是挺狠吗?有本事现在冲过来啊?看他敢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动手!”他似乎认定了罗谋的沉默是怯懦,昨天的疯狂只是孤立环境下的虚张声势。

角落里的阴影,纹丝不动。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细微而单调,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画室里的扫除接近尾声。李浩三人故意磨蹭着,享受着门内可能正在发生的痛苦和恐惧。

杂物间内。

浓烈的松节油气味已经浓稠得如同液体。苏念蜷缩在远离油渍的角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场酷刑,气管和肺部像被滚烫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和灼烧感。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胸腔,几乎要将内脏都咳出来。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窒息的边缘摇摇欲坠。

她大口地、徒劳地喘息着,却感觉不到一丝氧气进入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的衣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力气正在随着每一次痛苦的呼吸而快速流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快要耗尽时——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裂在画室死寂的空气里!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狂暴,仿佛整栋楼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不是敲门,不是撞击!是某种坚硬沉重的东西,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了门板上!

紧接着——

“哐啷!!!”

又是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爆裂巨响!伴随着木材碎裂、金属扭曲的刺耳呻吟!

杂物间那扇厚重的旧木门,在苏念绝望的视线中,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击!门板中央,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被硬生生砸穿!碎裂的木茬像狰狞的獠牙般向外翻卷着!

刺目的、来自画室的光线,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这个破洞中汹涌灌入!瞬间撕裂了杂物间内浓稠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松节油毒雾!

光线太过强烈,苏念被刺激得下意识闭上了刺痛流泪的眼睛。但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光影中,她看到了!

破洞的边缘,一只苍白、骨节分明、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正死死地抓着一根扭曲变形的、沉重的金属画架腿!画架腿的一端沾满了木屑,甚至染上了暗红的痕迹!

那只手的手背上,一道刚刚结痂不久的、狭长的刀疤,在刺眼的光线下,狰狞得如同一条紫红色的蜈蚣!此刻,那道伤疤的边缘似乎因为刚才那毁灭性的发力而再次崩裂开,新鲜的、粘稠的殷红血液,正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门口狼藉的碎木屑上!

门外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瘦削却绷紧如弓弦的身影轮廓。他微微弓着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临失控的凶兽。额前凌乱的黑发下,那双眼睛——虽然隔着破洞和刺眼的光线,苏念无法看清——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穿透一切障碍、投射进来的、冰冷刺骨、却又燃烧着某种毁灭性火焰的目光!

是罗谋!真的是他!他不是无视!他不是冷漠!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无人见证、无需顾忌的时刻!

“砰!!!”

没有丝毫停顿!那只沾着血和木屑的手,握着那根凶器般的金属画架腿,带着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力量,再次狠狠砸向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

这一次,是砸在门锁和插销的位置!

“轰——咔啦啦啦!!!”

木屑混合着断裂的金属插销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整扇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从中间彻底断裂、向内倒塌!

刺眼的光线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入,彻底照亮了杂物间内弥漫着刺鼻松节油气味的狼藉,也照亮了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被恐惧和窒息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苏念!

门外,罗谋的身影清晰地伫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手中那根扭曲变形的金属画架腿还兀自滴着血——既有他手背上崩裂伤口流出的,也有沾染上的暗红木屑。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那双眼睛,此刻终于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线之下!

空洞依旧,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枯井。但在这片空洞的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东西!那不是怒火,不是暴戾,而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绝望的——毁灭欲!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只是需要被彻底碾碎的障碍!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飞扬的尘埃和刺鼻的毒雾,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角落里蜷缩的苏念!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在确认目标是否还存在的、冰冷的审视!

苏念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颤,残存的意识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连咳嗽都忘记了。她看着门口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走出的身影,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凶器,看着他手背上崩裂淌血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燃烧着毁灭的冰冷……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罗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仅仅一秒。确认她还在,还在喘气(尽管艰难)。然后,那燃烧着毁灭欲的冰冷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猛地转向了画室中央——那三个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如雷霆的破门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如同三尊石化雕像的李浩、赵强和王磊!

“你…你…你要干什么?!”李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此刻却像握着救命稻草般挡在身前,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撞翻了一个画架也浑然不觉。赵强和王磊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抖得像筛糠,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谋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拖着那根滴血的金属画架腿,朝着画室中央那三个吓破了胆的人走去。

金属画架腿沉重的末端拖过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刮擦地面,宣告着审判的降临。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空气里,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浩三人的心脏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粘稠、带着血腥味的毁灭气息,如同实质的黑暗,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画室笼罩其中!

苏念蜷缩在杂物间的门口,被飞扬的尘埃和浓烈的松节油气味呛得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个拖着凶器、步步逼近的、如同复仇恶鬼般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画室中央,李浩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在罗谋距离他还有四五步远的时候,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般的尖叫,猛地将手里的扫帚朝着罗谋胡乱扔去,然后转身,连滚爬爬、手脚并用地朝着画室大门的方向疯狂逃窜!

“疯子!杀人了!救命啊!!”他凄厉的惨叫声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

赵强和王磊如梦初醒,也发出惊恐的嚎叫,连滚爬爬地跟在李浩后面,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画室大门,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追赶!

“哐当!”画室的大门被他们重重撞开又弹回。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金属画架腿拖过地面的“滋啦”声,在罗谋走到画室中央时,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杂物间的方向。手中的凶器依旧滴着血。手背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殷红。他微微低着头,肩膀似乎几不可查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平息某种剧烈的消耗。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燃烧着毁灭欲的、冰冷的空洞眼睛,再次穿透飞扬的尘埃,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瘫坐在杂物间门口、剧烈咳嗽喘息、脸上毫无血色的苏念身上。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松节油气味、血腥味,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沉重如山的毁灭气息。